6大壯略一分神，手中鐵鏈便沉滯墜地，被兩個官兵壓住。羅展義趁虛而入，跨上峭壁，長槍直刺。黃錦鱗大驚，橫刀猛砍，誰知羅展義忽然兜轉槍頭，撇開6大壯，朝他刺來。黃錦鱗急忙收住刀勢，向下劈砍，要將鐵槍壓下，可是羅展義這一槍來得迅猛，力道十足，扛著鋼刀刺入，扎進黃錦鱗下脅。
黃錦鱗一聲慘叫，使出畢生力氣攥住槍桿，不讓鐵槍貫入身體。二人在峭壁上角力，一時相持。官兵頓時鼓譟起來，蜂擁而上。6大壯大吼一聲，竭力將鐵鏈抽回，在空中掄得筆直，砸向來敵。
官兵紛紛滾落，可又源源不斷湧上。6大壯手足並用，與官兵相鬥，完全騰不出餘力相助黃錦鱗。黃錦鱗腋下鮮血溢位，流淌一地。峭壁上的積雪遇到熱血，盡皆消融。
陡然，黃錦鱗一聲怒吼，死死抱住羅展義，身子壓上，與他一起跌落山崖。山谷間，迴盪著6大壯撕心裂肺的哭喊“四弟啊，四弟！”
偶耕、澗石步履如飛，越巉巖、穿密林，衝到山谷，來到峭壁之下。澗石如同了狂的野牛一般，兩眼紅腫，橫衝直撞，短劍連殺數人，毫不容情。偶耕看到如此慘烈情狀，情為所激，拳掌並用，將官兵一茬一茬從峭壁上打了下去。
官兵見主將已經墜落，敵方又來了強援，各自顧惜性命，逃下峰谷。澗石爬上峭壁，與父親相見。6大壯傷痕累累、氣喘吁吁，說道“快去尋你黃四叔！”澗石收起眼淚，地上撿起一把鋼刀，順著峭壁爬下山崖。
偶耕受了澗石之託，揹著6大壯爬回鳳頭崖。途經四花、四禽拼鬥之地，唯見三支名花、四隻珍禽已然香消玉殞，而葛蕾不見蹤影。他剛才情急之下，打穴力道不足，葛蕾已經自行解開穴道，逃下山去。
來到鳳頭崖頂，6大壯氣息虛弱，身子癱在地上。小雨將他扶起，問長問短，又問澗石何在。她以為澗石凶多吉少，淚水傾注下來，身子瑟瑟抖。偶耕告訴她，澗石平安無事。她將信將疑，想哭又不敢哭，復又為死去的幾位叔父悲傷起來。
6大壯靠在岩石上，謝過偶耕救命之恩，又衝侯希逸打聲招呼，神色之中帶有幾分倨傲。侯希逸氣息微微，與他寒暄兩句，說道“在下不負所約，在此恭候多時。雪下得緊，山河已然全白。”
6大壯冷笑一聲，說道“你不躲在這裡，還能往哪裡躲？休提什麼守約和負約吧。”牧笛聽了，心中不快，正要指責兩句，侯希逸攔住她，說道“鳳頭崖險峻，的是躲避官兵的好去處。老朽確須謝你指點路途，逃脫劫難。”
6大壯打量侯希逸一番，見他滿身傷痕、病體怏怏，冷冷說道“侯大人朝不保夕，命不久矣，可識得我是誰？”牧笛聽了，再難強忍，說道“看在澗石、小雨的份上，偶耕才將你救下。怎麼一個謝字都不說，反倒如此猖狂？”小雨也在一旁相勸。
侯希逸默默誦佛，也不氣惱，止住牧笛，說道“我只知駱奉先遣使去青州，被你們在荒山大澤之中打劫了，因此你們被押至鳳翔，作為軍中奴僕。”6大壯道“掃蕩紫帳山石屋石院之事，我原以為是侯大人所作所為，昨日才知乃是李正己父子下的命令。這筆血海深仇，權且不記在侯大人身上，但侯大人之於我眾兄弟，還有不少前仇舊恨，需與你盤算清楚。”
侯希逸略略吃驚，問道“在下此前雖也在青州，只是就處公府，孤陋寡聞，與你素不相識。敢問有什麼前仇舊恨？”6大壯說道“你貴為節度使，自然不識我等山野草寇。你只需動動嘴皮，我們便遭滅頂之災。”他隨即說出二十年前紫帳山兄弟初到青州的故事
當時侯希逸建立功勳，初領緇青藩鎮，而此時安史叛軍猖狂、民人離亂，青州城軍政不穩，百姓缺糧少食。侯希逸為保城池，下令驅逐流民、斬除奸慝，保全城中原著居民不受侵擾。張鐵漢一眾兄弟初來乍到，與青州兵爭執起來，死了十餘人，倉皇逃出青州。從那時起，6大壯心中就埋下對侯希逸的仇恨。
眾兄弟逃到青州東南荒山大澤之中，飢寒交困之中，卻現這裡多的是麋鹿山羊、山桃野果，在這裡漁樵打獵，也可以作為生計。眾兄弟於是駐紮下來，搭起茅棚、壘起院落，過了兩年太平日子。豈料侯希逸治理青州甚有成效，便開始沉迷佃獵。他不分四季、不論寒暑，都要領著青州兵馬到荒山大澤之中打獵，行樂未及，必然不歸。
一年下去，獵物死盡，眾兄弟生計斷絕。6大壯怒不可遏，鼓動張鐵漢率眾攻擊青州兵。那一日，侯希逸飲酒高歌，醉臥帳中，眾兵士無獵可打，鬥狠之心大盛，與眾兄弟一場激戰，殺死數人，得勝回營。侯希逸大喜，率軍馳騁三日，打得山林中連野兔、松鼠都不剩了，這才回城。
眾兄弟幾乎墮入絕境，悽悽惶惶逃到紫帳山下，卻見深山之中，有一間小小的石屋，石屋外歪歪斜斜打著一道石院。張鐵漢帶著一眾兄弟前去求助，戶主以為是劫匪上門，躲在牆縫裡，舉起弩弓射死五人。主人滿以為能將來敵嚇退，豈料屈文峰領著幾人迂迴包抄，將他擒住。6大壯盛怒之下，不由分說，一刀將那人砍死。
進得院來，見裡面粗鹽堆了一地，一側爐灶、濾布等物件俱全，才知戶主乃是靠煮鹽販鹽為生。眾兄弟闖入石屋，地上跪著兩名少婦，乃是戶主的妻和妾。二人容色姣好，渾身戰慄，哀求饒命。6大壯想起死去的兄弟，又悲又恨，不等張鐵漢話，一刀一個殺死她們。
臥室之中，有兩個搖籃，搖籃之中是兩個襁褓嬰兒，一男一女，男嬰是妾所生，約摸半歲；女嬰是妻所產，將近滿月。6大壯一狠，說道“留這兩個禍根作甚！”舉起嬰兒便要摔死。
張鐵漢正揹著兩三歲大的張澗雨，見這一對嬰兒生得白淨，心生憐愛，急忙止住6大壯。屈文峰也在一旁勸解，說是一雙嬰兒無罪，殺之不妥。眾兄弟一齊鼓動，張鐵漢收養女嬰，給澗雨做妹妹；6大壯收養男嬰，給澗雨做堂弟。
眾兄弟駐紮下來，擴建規模、改變形制，便有了後來石屋石院的模樣，將煮鹽販賣的生意做得倒也紅火。眾人在這深山僻靜之處，除了每季度運貨進城之外，沒有官差上門，也沒有侯希逸打獵的軍隊前來襲擾。
二十年過去，紫帳山眾兄弟消亡殆盡。6大壯說起往事，起了興致，掙起身來，來到懸崖邊上，凝視遠方——他全然不知，危險正在臨近。
小雨聽到嬰兒的故事時，頓時臉色蒼白，惶恐、猜忌、絕望一時湧上心頭，心底甚至有仇恨在洶湧鼓動。她望著6大壯的背影，眼睛裡迸出烈火，烈火彷彿要撕裂陰沉的天空，將整個天地燒作灰燼。
6大壯麵向懸崖，全然未曾察覺，揹著手說道“小雨，叔父至今後悔，不該連殺石屋石院三條性命。如今張大哥已經仙逝，叔父須盡全力，保你和澗石的周全，方能贖清當年犯下的罪過。”
侯希逸聽到這裡，想起前因後果，後悔當日淫遊逸佃，釀下多重禍因，且喜後來篤信佛陀、修習佛理，才能放下執念、洞明事理。想到此處，不禁唸了一聲佛。
他這一聲佛唸到一半，鳳頭崖上傳出一聲淒厲的嘶吼，吼聲彌散開來，將漫天飛舞的雪花包裹，在白皚皚的山谷間迴盪。那是小雨的聲音，她終於知道自己和澗石竟是同父異母的兄妹，終於知道了澗雨罵他雜種，是因為他從哪位叔叔醉後的胡言亂語中聽到，澗石乃是妾室所生。
小雨接受不了這樣的現實，她惶恐無狀、驚懼萬分，一顆心又被莫名的仇恨包裹著。她恨6大壯、恨6澗石，恨自己的身世遭遇，恨這個白慘慘、冷冰冰的世界。
吼聲之中，她衝了出來，不是要逃離，而是奔向6大壯。她將自己的身子化作一股巨大的衝力，不偏不倚撞在6大壯的後背，將他撞下山崖。
小雨眼睜睜望著6大壯在半空中墜落。忽然，無邊無際的悔恨襲上心頭，她淚水湧出，叫了一聲“6叔叔——”才剛喊出，懸崖下方一聲鈍響，那是6大壯粉身碎骨的聲音。那聲音，如同電光一閃，乾淨利落，不含半點雜質。
小雨了瘋，一個人從崖頂逃走。偶耕想去阻攔，已經遠遠落在後面。小雨嫌跑得還不夠快，見路邊雪地裡有一匹馬正在啃食草根，便不顧一切猛竄上去。
可那匹馬是驊騮馬，天生的狂放不羈、剛烈不阿。它覺察出鞍上之人不是偶耕或者牧笛，於是足狂奔亂顛。驊騮馬蹄子一揚，已跨過峰巒、越過山崖，消失在對面的群山萬壑之中。等它回到鳳頭崖頂時，背上只剩下空蕩蕩的馬鞍。
偶耕、牧笛看得目瞪口呆，淚水滲出眼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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