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蒼穹成了第二個蘇夢枕。
他輕輕哼著,重重哼唧著,對她有些不滿,卻拿她沒辦法,只好板起臉,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她說話。
他不討厭蘇夜,甚至相當喜歡。年輕漂亮的女孩子,總是很容易引起老年人的好感。但是,她乾脆利落地甩掉了指控,並反咬一口,指責有人想把罪名扣到她頭上,又令他不太愉快。
當然,他年紀大,地位高,已經不再把情緒表露在外。他只是淡淡說著話,回答她漫無邊際的問題。
從談話之中,蘇夜得知一切尚是雲山霧罩,找不到可疑人物。按道理說,宮門守衛若肯作證,勢必增加她的嫌疑。但蔡京聲名在外,對待敵人向來很殘酷,那四個人不願被攪進這樁沒頭沒尾的疑案,異口同聲說她已經離宮,此事與她沒有關係。
這是詹別野預先交代的說法。案後,由於當事人怯懦不安,一舉變為她的護身符。他泉下有知的話,沒準已經氣死了。
米蒼穹全程平心靜氣,侃侃而談,偶爾轉頭看她一眼,均看見她捉摸不定的笑容。要說鎮定,沒有人能比她更鎮定,確實不像兇手應有的模樣。可惜,米蒼穹本人就是裝模作樣的行家,自不會僅憑外表斷定一個人。
蘇夜知道他的想法,卻不以為意,因為最重要的仍是趙佶。
趙佶召她入宮,原因極其簡單。他從未覺得她可疑,要當面問案,而是自覺受了驚,找她驅邪寧神,代替詹別野的工作。
蘇夜事先準備了一大堆說辭,孰知毫無用處,只好找來道門經書,坐在皇帝身旁,低聲念著書中內容。趙佶問她,為何不像其他道士那樣,披仗劍、畫符唸咒,最後燒一些符灰給他喝下。她也只能回答,世間萬千法門,如百川匯海,殊途同歸,以她的道行,不需畫黃紙符,也可驅走宮中鬼魅。
她每說一句話,米蒼穹就瞥她一眼,似在警告她不可胡說八道。但趙佶一無所覺,反而信了她敷衍出來的胡話,把心放回肚子裡,安安靜靜地躺下。
蘇夜聲音低而弱,溫柔清脆,有種潺潺流水的嫻靜感覺,十分好聽。她剛唸到經文的一半,便聽面前鼾聲漸起,趙佶居然順利睡著了。他自稱心神不寧,心驚肉跳,入睡的度倒是很快,可見之前的抱怨全是假話。
她哭笑不得,心想這人真是容易哄,趕緊把書放到一旁,向米蒼穹頷示意,緩步退了出去。
詹別野等人動輒以煉丹為名,尋隙離開宮廷,到宮外活動一段時間。其中原因,她今天終於知道了。如果不這麼做,皇帝天天下聖旨召其入宮覲見,他們哪裡有時間辦自己的事情?他們想做的是國師真仙,絕非貼身侍候的小太監。
雪後天晴不久,皇城內的道路已經打掃完畢。她沿著來時路徑,走回東側宮門。出門之後,還得順著大路走一段時間,才能來到禁區之外,重回充滿平民百姓的紅塵世界。
大臣府邸大多靠近皇城,便於清晨上朝,亦可得到守衛皇城的禁軍保護。因此,附近雖有眾多商戶,卻無可疑人物,算是一片難得的平安地域。
蘇夜正要轉進長街的時候,一眼望見了方應看。
方應看似乎無處不在,每件事背後,都有他奔走操縱的影子。而且他行蹤不定,意圖不明,可能出現在任何地方。今日,他又毫無預兆地來找她,騎在一匹馬上,在街角耐心等候。
他也可能是在等候別人。但她望向他時,他立即微微一笑,縱馬過來。既然如此,她就不必費心猜測其他人選了。
他騎著一匹白馬,身後還跟著另外一匹。那匹馬身高腿長,神駿至極,全身長著蓬鬆光亮的深黑毛,沒有一絲雜色。它的眼睛則是常見的棕色,又大又明亮,透出一股靈氣,彷彿能用眼神表達情緒,堪與他本人的坐騎相比。
白馬由方應看自行騎乘,黑馬的韁繩牽在一名披大漢手裡,活脫脫是貴介公子和他的跟班。
蘇夜不認識那名牽馬人,望了一眼之後,覺他臉容粗獷,身軀雄偉,長的還沒有馬好看,頓時失去了興趣。
方應看瀟灑一笑,笑容就此掛在他臉上。他躍下馬背,笑道“蘇姑娘,你好。”
詹別野說完這句話,在同一天死於非命。方應看也這樣打招呼,倒不用擔心被殺。蘇夜看馬多過看他,邊看邊道“小侯爺,你也好。”
方應看笑道“我正要找你。”
蘇夜詫異道“哦?”
她裝出驚訝模樣,其實不怎麼驚訝。她不奇怪方應看出現,只奇怪他為何帶著兩匹馬。難道他怕自用的這匹丟失,所以事先準備一匹替換的?
出乎意料的是,方應看下一句話,就提到了那匹黑色駿馬。他招招手,打個呼哨。牽馬人鬆開韁繩,讓黑馬向前走了幾步。它看上去十分沉靜,實際性格卻不見得如此,一直用孩子般的好奇眼神看著他們。
它離的近了,蘇夜更能看出它的珍貴難得,情不自禁伸手摸了摸。那皮毛像緞子一樣,在她手下滑過,同時一聳一聳,讓她感受到皮毛之下的蓬勃生命力。
方應看微露喜色,露的恰到好處,“這是我從蒙古草原得來的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