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謐的寢殿中沒有半分聲響,嶽以睦忍不住在心中感慨——終於。
終於叫他等到了,那個值得的人,和讓他覺得值得的日子。
“靜嘉。”他試探地貼著她耳邊輕輕哄道,“該起了,咱們還得去仁壽宮拜過母后。”
靜嘉不滿地嚶嚀一聲,背過身,逃開了嶽以睦的懷抱。嶽以睦哂笑,重新將她撈了回來,“乖,醒一醒,一會兒回來再睡。”
“我好難受……”靜嘉沒再逃,任嶽以睦擁著自己,只是眉央輕皺,透著她的不滿。
兩人昨晚實在是折騰得太久,她現下醒來,還覺得渾身痠疼,尤其是……
嶽以睦自然知道靜嘉為什麼難受,當下兩臂束緊,心裡有多了幾分懊悔。他貼在她側頰輕落一吻,“是我不好,你當真很難受?”
靜嘉下意識閃避,伸手又去掰嶽以睦的手指,“還能騙你不成,你先放開些,我……我腰痠得很。”
嶽以睦低低的笑,撤回手來,一手替靜嘉輕輕揉著腰際,另一手卻忍不住在她未著寸縷的身上四處作祟,“以後就好了,不會總這樣難受的。”
靜嘉仍是蹙著眉,透出幾分不悅地撥開了嶽以睦,“別鬧了,我頭也暈得很,想必是昨夜睡得少……”
嶽以睦聽她說頭暈,心下一凜,也不敢再玩鬧,急切問道:“頭暈?暈得厲害嗎?我讓阿童去傳太醫,你先躺著……”
“不用。”靜嘉拽住嶽以睦,掙扎坐起了身。“又不打緊,一會兒回來我再補一個覺就是,先去給母后請安吧。”
婆母婆母,先是婆婆,後是母親……原先在邵氏跟前自然可以撒嬌耍賴,對著婆婆,若再任性,不是自討苦吃?
皇家也是家,靜嘉心裡清楚,再難受也得支撐著。
靜嘉不知自己病情,嶽以睦卻不敢馬虎。但今日是新後第一次拜見兩宮太后,滋事體重,他也不好免去這一遭規矩。一個是愛他護他的母親,他不能叫她失了尊貴體面,一個是他虛弱嬌小的妻子,他也不忍她勞累……這可怎生是好。
“姚黃——”趁嶽以睦猶豫的工夫兒,靜嘉已是披了件兒他的龍袍下了榻。照例說這是大不敬的罪過,偏嶽以睦瞧著她婀娜背影,非但不覺氣惱,還被那身影迫得心頭一蕩。
偏不等他再做什麼,卻見靜嘉抬腳撞到了桌腿上,一個踉蹌往地下栽去。
嶽以睦大急,掀開被子便躍下了床。誰知他還是慢了一步,靜嘉就在魚貫而入服侍她梳洗的宮婢面前狠狠摔倒。
宮人嘩啦啦跪倒一片,口中稱著萬死,嶽以睦卻顧不得眾人,只搶在前扶著靜嘉,連聲關切:“靜嘉,你怎麼樣?磕沒磕到哪?”
靜嘉窩在他懷裡,聲音都有了一絲顫抖,“王爺……我……我好像看不見了……”
※※※
“皇后怎麼樣了?”嶽以睦大步邁入坤寧宮,時隔兩年,這已經是靜嘉第三次突然失明。
第一次只維持了不足半個時辰,靜嘉便恢復正常,雖然害得兩人給兩宮太后請安晚了一陣,但到底沒什麼大礙。
第二次是熙安二年,靜嘉的生辰,嶽以睦第一次為了她大宴百官。可靜嘉卻突然眼前失明,沒能赴宴。那一次,嶽以睦撂下文武百官,在坤寧宮陪她呆了整整一晚。翌日拂曉,隨著漸漸翻白的夜空,靜嘉的視野也透亮起來。
也越來越少,是以聽聞宮人來報,立時撂下手中政務,直奔坤寧宮。
賀雲祺比他到得早,端坐在一旁替靜嘉把脈。姚黃、魏紫、雪桂三人都被靜嘉放出了宮,陪在她身側的,唯有綠玉一人。
嶽以睦立在門楹邊上,示意人緘聲,遠遠地望著靜嘉。
他看得到她臉上的竭力掩飾的驚惶,她的手緊握著一方繡帕,緊繃的指關節透露出她的不安。嶽以睦心中揪痛,痛得他跟著靜嘉一起十指收攏成拳。
賀雲祺收回手,淡聲道:“沒什麼大礙,娘娘照舊用原先的藥即可,過不了多久,就能恢復正常。”
靜嘉顯然對這個答案並不滿意,今日她見了外命婦,適才剛剛卸了鳳冠,脫下了昭示身份的明黃大衫,深青霞帔,惟剩一件正紅鞠衣,襯得她雖然端莊秀麗,卻面色慘白。“賀大人,你與本宮說實話,我這眼疾……究竟是因為什麼?”
賀雲祺沉吟未語,只將眼神飄到了嶽以睦臉上,尋求示意。嶽以睦猶豫一瞬,悄悄搖了搖頭。賀雲祺這方開口,從容道:“娘娘不必擔心,想來是您近日休息不好,抑或受了什麼刺激,因而才有此症。”
靜嘉一愣,緘聲沒再多問。
是了,她自然是受了刺激。入宮兩年,佔盡帝王獨寵,卻偏偏並無所出。今日見外命婦時,不少先前擁戴襄王嶽以承的臣下之妻,話裡話外皆是用此事諷她。
再過不到一個月,就是熙安三年。依大魏祖制,采女遴選三年一度,嶽以睦先前用不符祖制當作藉口,始終不肯甄選采女入宮,時至今日,怕是二人都躲不過這一回了。
尤其是一無所出的她。
沉默半晌,靜嘉並無焦點的目光透出些哀慼,她擺了擺手,強作一笑,“有勞賀大人了,您年事已高,本宮的病既然不打緊,以後還是讓胡太醫來診治吧,天氣冷了,雪裡來去,本宮實在愧疚。”
她不敢暴露自己的心事,笑容卻苦澀艱難,人人都看得出來。賀雲祺印在眼中,大概猜出三分,只因皇帝在場,並不戳破,只道:“娘娘不必擔心這個,老臣與娘娘有緣,伺候您是老臣的福分……胡豫中那小子,要學的東西還多得很哪!”
胡太醫也不年輕了,聽賀雲祺稱他“小子”,靜嘉忍不住釋懷幾分,露出些輕鬆神色,“大人說話有趣,只本宮早已熟識胡太醫,緣分倒並不比大人您淺。”
賀雲祺搖頭,呵呵一笑,“娘娘這是忘了,老臣早在弘德年間就給您診過脈,還順道兒看過令堂貴體,摸出了一道喜脈來。”
經他提醒,靜嘉終於記起往事,料想二人是當真更有緣分,不免應和幾聲。嶽以睦瞧二人氣氛融洽起來,這才示意阿童揚聲稟報,自己抬步邁進,裝作剛剛趕來的模樣,“靜嘉,朕聽說你又看不清東西了?可要緊麼?”
靜嘉扶著桌沿兒立起身,作勢便要行禮。嶽以睦伸手扶在她小臂上,堪堪攔住,“怎麼又開始多禮了?”
他語氣又幾分不滿,用力將靜嘉託到羅漢床邊坐下,“早說過不用,還要朕說多少遍你才能記住?真是傻姑娘。”
靜嘉心裡委屈驚惶,聽嶽以睦這麼說,一時沒繃住,眼圈都有些發紅,“我自然傻,你若不喜歡,再去找聰明的就是。反正天下女人這麼多,難道還沒有一個叫你中意的?”
她一股腦地說了這許多,忽然料及周遭尚有旁人在場,頓覺尷尬。靜嘉從嶽以睦手中掙脫開,喚了綠玉,起身便要走,“你扶我回寢殿裡去,我累了,要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