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準備好了。”唐念念坐在藤椅上，端端正正，和當年跟大家坐在聚義堂一起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感覺一模一樣，一直以來，高越都不忍告訴她這些真相，因為曾幾何時，雪澤谷也是他心裡的家，那是最好的地方。
他知道長歡是個什麼樣的人，她不應該承受背叛，雪澤谷就像家，它被珍藏在記憶裡柔化再柔化，他不忍親自說出口，讓藺長歡的記憶也變得和他一樣不堪。
高越一直努力把這個時間延後再延後，可是他知道，時歲無法抗拒，有些事情終究要有答案。
“你還記不記得，當年暗主——也就是慕秋瀾，讓我們吃下了雪參果，他從崑崙雪嶺回來，給我們每個人都帶了禮物的那個新年？”
唐念念當然記得，幾百年裡她不停回憶的這些事，不管再多年她都不會忘記的“我還記得，他是除夕夜回來的，帶了很多珍稀的好吃的給我們，每樣都是兩個，你和我分到了雪參果，那個時候我還很不滿意，因為每個人都有禮物，他單單忽略了子期，我把我的讓給子期吃，他還不樂意。”
高越淡淡一笑，面上帶著幾絲漠然“那個新年不久以後，盟主洛蹤言就由紀銘帶兵，欺騙了你，他利用了你的信任，由你帶著找到了雪澤谷的入口，從而一舉剿滅了整個雪澤谷，全谷上下無一生還。”
他望著唐念念黯然的眉目，不置可否的笑了“你也知道了，慕秋瀾和祁子期還活著，百年之間，你也從來不願去深想為什麼武林中人一定要視雪澤谷為仇敵，為什麼一向武功路數詭譎的雪澤谷突然如此不堪一擊，甚至你都沒有深思過為什麼有那麼多人有著復仇的執念，卻只有你能成為鬼差。”他嘆了一口氣“不為別的，僅僅是你願意選擇相信慕秋瀾。”
唐念念望著他，皺起了眉“你是什麼意思？”
高越反問她“你是為什麼成為鬼差的呢，走過的流程，你還記得嗎？”
唐念念眉頭皺得更緊了，她細細回憶著，點了點頭“當年我被鬼差押解著走過了三生路，喝下了孟婆湯，她送我去轉生井的時候跟我說下輩子要好好活。我對她說，我不要好好活，我要報仇，殺了紀銘，不管過幾輩子幾百輩子，我都要找到他。”她垂眸沉思片刻“那個鬼差就是卿塵，她聽了我的話之後很訝異，帶我回轉到三生路，把之前的流程重新走了一遍，我又喝了孟婆湯，卻依然說著我要報仇。那個時候，地府並沒有那麼嚴格的監管力度，她看我一心為了報仇而投胎，跟我說我這樣也不會幸福，不然我就在奈何橋邊想想清楚。我在那裡等著紀銘，一等再等，卻總是遇不見他，直到後來，地府招收鬼差的時候，卿塵喊我去報名，她說成為鬼差也比心懷累世恩怨去做人好，那樣也不會幸福。我就稀裡糊塗的成了鬼差，心裡想著仇怨，再後來，恰巧那艘叫‘圭’的時空旅行船墜毀，炤帶著兕凰從湍流隙逃走——你知道兕凰覺醒之後會有多大的力量，所以地府如臨大敵，在幾千名鬼差之中甄選了幾個有特定軀體的鬼差，而只有我恰巧符合天時地利人和，那時候，這輩子的唐念念要病死了，我就和她換了魂魄，成了現在的樣子——這和暗主有什麼關係？”
高越朗聲一笑“看到我你就應該明白了，那年他帶回的禮物，不管是福餅、金瓜還是雪參果，那些東西都只是暗主的試驗品，他是個很出『色』的『藥』師，幾百年來無人出其右，他一直在尋求不死不滅之法，他能力群，卻也只成功了那麼一半、成功了那麼一次。”他盯著唐念念，面上的笑容讓唐念念心下凜然“為什麼孟婆湯對你不管用呢長歡？因為我們吃了一樣的東西，我和你一樣，孟婆湯對我來說也是無用的，我與你一樣，我們都成了靈魂與記憶不滅之人。只是，你還沒有經歷輪迴，你不明白這是一件多痛苦的事，肉身不斷輪迴，累世記憶不散。長歡，我是一個真正的孤家寡人。”
“為什——”
高越憑空攥了一把拳頭“因為骨哨在我手裡，當年他沒有想過雪澤谷還會有人懷疑他，我在臨死之前把骨哨封印，兕凰無法被喚醒，所以兕凰也死在了雪澤谷的戰『亂』裡，他一統天下的計劃被我破壞了。”
“一統天下？”唐念念很吃驚“你瘋了嗎，秋瀾什麼時候也——”
高越的眼中閃過一絲狂熱的憎惡“你不知道慕秋瀾在背地裡做了多少壞事，你把雪澤谷當成家，他卻生生把雪澤谷變成了一片江湖中人人談之『色』變的惡土！你不知道他造下多少殺孽，他有多麼心狠手辣！如果不是因此，江湖中人也不會做夢都想剷除我們。如果不是他，紀銘根本不必費心接近你，利用你去問清雪澤谷的位置，還不明白嗎長歡，我們都被他騙了，我們把他當成家人，他卻把我們所有人當成試驗品拱手出賣，這些是這幾輩子他一次次殺死我的時候親口承認的話，你還是不信嗎！”
唐念念瞪著他，高越也怒視著唐念念，彷彿他們彼此就是慕秋瀾一樣，可是他們也只是這樣靜默著，內心卻都清楚。
真相充滿了背叛和謊言，所有的真心溫暖都是假的，唐念念早就有了預感，只是正如高越所說，她不願意懷疑慕秋瀾。
許久之後，唐念念出一陣輕嘲“一定是弄錯了，秋瀾他……”
高越有些悲涼的笑了“在我學會這個能自我隱匿的咒術之前，每一世他都會找到我，用盡千方百計折磨我，殺死我的所有家人朋友，『逼』我交出骨哨。然後他會殺死我，我會繼續輪迴，繼續被他折磨，繼續孤獨著。所以生生世世我都在躲，你對他的那些情誼，在我心裡早就成了恨和怕，長歡，地府是個好地方，他不會找到你，沒法殺死你。他也沒法真正殺死我，因為是他親手創造了一個靈魂不滅的人，他一定很後悔，親手創造了他最無法戰勝的敵人，和他比我什麼本事都沒有，但我還有決心，永不服輸，永不停止的決心，在他真正殺死我之前，我永遠不會把骨哨交給他，不會讓他喚醒兕凰。”
唐念念把手肘放在石桌上，用手捂住了臉，於是高越也靜默，他輕撫著虎牙，撓了撓它的脖頸。
“如果真如你所說，他一直想要一統天下，要完成這個夙願，他必然需要兕凰幫助，所以他需要子期幫忙，因為子期才是兕凰真正的主人。”因為用手捂著臉，唐念念說話聲音有點悶“高越，慕秋瀾真的利用了子期，是不是？”
沉默片刻之後，高越又是一聲長嘆“這就是我一直跟你強調的話，你不要想著去報仇，要好好活著。”他點點頭，預設了這個答案“我覺得子期確實被暗主利用了，甚至，如果我猜的不錯，我還知道她的記憶究竟被封印在那裡，太難了長歡，不到非常時候，我不會告訴你的。”
“可是——”
“子期也是我的朋友！”高越突然起了火“不要以為只有你最珍惜她！”
唐念念眼中的怒火瞬間就熄滅了，就好像被誰澆了一盆水似的，她的憤怒變成了無奈，她又垂下眼眸，目光變得頹然悲傷。
“這種滋味不好受，我知道。可是你也要知道，被辜負，被背叛，被殺害，這種滋味已經跟了我幾百年，所以，我有資格這麼勸你。”高越輕聲說“現在總比之前好一些，我們一起對付暗主，總不算是孤注一擲。”
唐念念沉默著。
“後來一直以來，我派紅昭保護著紀銘，因為我知道雪澤谷的覆亡錯不在你，你也並不需要為了這點仇怨一再不斷犯錯，不管是祁子期還是慕秋瀾，他們都比你恨他。如果我猜的不錯，大約慕秋瀾對雪澤谷還是殘留著那麼一點感情的吧，無論對我們是不是假的，對祁子期至少有那麼一絲真心在。”
唐念念出一聲冷笑“那叫什麼真心啊，控制她的思想，一直欺騙隱瞞，那叫真心嗎？”
“可是至少她不像你我揹負著這些，這麼想一想，是不是也好受一點？”高越耐心跟唐念念說“總有辦法的，現在兕凰和骨哨都在我們手裡，只要骨哨不被吹響，這個城市就永遠不會動『亂』，只要我不交出骨哨，暗主就永遠無法實現他的野心。那是我與他的事情，我已經失去了這麼多，不管什麼，都不會讓我違背原則。”
唐念念望著高越，開口時有些哽咽“可是如果他找到你，他——”
“我習慣了，”高越有些無奈的笑了“姑且就這麼認為吧，長歡，這世間永遠邪不勝正，總會好的。”
唐念念沉默著，許久許久以後，她抬起了頭。
“謝謝你，一直努力維護著我最好的記憶。”唐念念勉力衝他一笑，她眨一眨眼，拼命忍住眼裡的淚“我還是謝謝雪澤谷，它讓我認識你和子期。”
高越的嘴角微微顫抖，他衝她點點頭“我也一樣。”
喜歡我的鬼差朋友請大家收藏我的鬼差朋友本站更新度全網最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