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喚他,他笑聲便越大,眼尾微紅,眼中哪有笑意,“所以,母后你這麼多年都在替他們保守這個秘密嗎?”
“你日日理佛是為了替他們贖罪嗎?”又是兩聲狂笑,“怪不得,怪不得,我母親果然不一般......”
“枕安,你別這樣,當年你父皇大發雷霆,以為你被傷,一怒之下就斬了許定年全家,錯已經鑄成,不是他們死亡的便是鄭氏,這原本就是個死局!”
崔枕安此刻什麼都聽不進去,他重重朝後仰去,躺在榻上凝著帳頂。
重擊一個接著一個。
他早懷疑許氏一案有問題,想了千百種可能,竟沒想到會是這個結局。
為了鬥贏,母親不惜以他為弩。
這所謂的愛,這便是愛嗎?這真的是愛嗎?
終在此刻,崔枕安有了一種千瘡百孔的感覺。
身上的傷,加上舊疾的痛因著他情緒突然暴動而一齊湧起,他的呼吸越發急促,全身無一處是完好的。
可就在這刻,竟然覺著無比的痛快。
胸口猛起一陣咳意,他紅著臉劇烈的咳嗽起來,兩聲之後,滿口的鹹腥,眼前一陣眩暈,耳畔嗡鳴,只聽小鄭後尖聲叫起:“枕安!”
這一聲尖叫的尾音,恰被襲來的雷聲掩蓋。
京中煙雨帶來秋寒。
而一個不起眼的啞巴小貨郎卻一路朝北越走越遠。
天氣轉涼,姜芙置了幾件厚衣,仍是男裝背在身上。
這兩日一直扮著小貨郎,偶有路人跑過來問她買東西,她也比比劃劃的賣出去不少,倒也賺了些銅板子。
長這麼大,除了賣藥材之外頭一次賣貨賺到銀子,她倒覺著有趣,白日走官道,晚上便留宿驛站,每天天不亮就趕路,一個人別提多愜意。
她從未出過京,每天路上的風景都是新的,每天一睜開眼便都是期待,她想永遠泡在這種自由裡再不出來。
這一路她都計劃好了,待到了北境,她便就勢留在灃州,開間小醫館,以後有機緣,再收幾個徒弟,將鍾元留下的醫術發揚光大。
著了一身男裝走了這麼些天,倒險些忘了自己是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閣女子,無人時,她也學了街上那貨郎愜意的步伐走上幾步,時而連自己也逗笑了。
幾近秋日,天黑的倒早,姜芙趁著天未黑透便尋了一家驛站住下。
這間驛站開在鄉野間,顯得髒亂,幌子上寫著留宿一夜才二十文,倒是便宜,姜芙原本猶豫要不要住在這裡,可一想再往前走怕是沒有,若天一黑不安全,也就勉強在此留步。
一入驛站,堂中坐了十幾個魁梧的大漢,一見有人進門,齊刷刷的望過來,將姜芙看了一愣。這些人長的凶神惡煞的,看起來倒不像行商,她將手搖的撥浪鼓放在身前,眾人一見她是個小貨郎便沒再瞧她。
姜芙悄然到了櫃上,掏了銀錢,比劃著要了一間房,掌櫃收了錢,給了她一把鑰匙,指了二樓,“樓上丙號房。”
姜芙點頭接過鑰匙,貼了牆沿上了二樓。
迅速入房,將門別的死死的,姜芙這才鬆了一口氣,一想到方才樓下那些人,就覺著心慌,這一路上住驛館倒也沒少見人,每日都是許多商人來往,似這幾人這模樣的,倒是頭回見。
身上隱隱透著凶煞之氣。
房中什麼人都住過,隱隱有一股子臭氣,姜芙將東西放下,而後去開窗,此房的窗對的正是驛館的後院兒,此刻天尚未黑透,藉著光亮,姜芙看清後院停了幾輛馬車,還有一些大木箱子。
怪的是,這些木箱子沒疊在一起,而是鋪地而放,放眼一望倒是佔了不少的地方。
“難道這些人是鏢局的?”她心暗念道。
這一路上也見過不少鏢局,也都是這般運貨的,再一想那幾人打扮,許真是鏢師也說不定。
思到此,姜芙便鬆了心,還想著是自己多心。
臉上塗的黑汁子加了些松液,不好生拿溫熱的水蒸個一時半刻是卸不掉的,姜芙將軟巾浸透了敷蓋在面上,行了一天稍躺了會兒便沉沉睡去,若不是忘關了窗涼風透進來,她定是要一覺到天亮的。
這會兒軟巾早就冷了,自臉上拿下,姜芙自床上坐起身來準備去關窗,才走到窗前便聽著後院有隱隱聲響傳來。
她將窗子關了一半兒便停下細聽,那聲音古怪,倒一時說不準是從哪裡傳來的,似嗚咽的哭聲,時斷時續。
起初姜芙以為是風聲,再聽便覺著頭皮也跟著發麻,這裡荒山野嶺,又是半夜無人時,姜芙以為是有什麼不乾淨的東西,嚇的猛關了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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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凶神
那漸隱漸顯的哭聲被隔在了窗外, 嚇的姜芙再也不敢睡了,迷迷糊糊時睜眼時閉眼熬到了第二天。
天色才有了些浮光白,這不乾淨的地方不願多待, 她打算早些上路,簡單收拾了東西又將松汁勻塗於面上,成了個黑小子。
才下到一樓到櫃上, 便聽著大門口傳來一聲慘叫,隨之一個壯漢被人自門外踢了進來,身上中了深長一刀, 血正順著傷口往外冒, 幾名官兵齊齊湧入門中, 突然死了人,姜芙和掌櫃還未來得及尖叫, 便又見著自二樓衝下來幾個提刀的大漢, 似早有防備, 將滿袋的石灰揚朝入門的官兵揚去, 而後與官兵纏打在一處,眼前亂成一團,這麼貿然逃出去定要挨刀, 姜芙與掌櫃齊齊鑽到了櫃檯裡。
原本空曠的大堂瞬間刀光血影, 浮粉似霧,不斷有人倒下, 慘叫聲連連,有血色濺起流到姜芙腳邊,她緊緊抱著膝恨不得鑽到地縫中去。
抖若篩糠之際, 從櫃上飛過來一條手臂, 正砸在姜芙腳前, 隨之一名男子倒在櫃旁慘叫著打滾。
那掌櫃尖叫一聲,姜芙忙雙手緊捂住自己口鼻,往櫃中已是縮的不能再縮。
亦不知過了多久,堂中勢聲見小,官兵只來了十餘人,那些壯漢果真不是凡輩,更不是正當的鏢師,而是不知是哪裡來的江洋大盜一類,先用石灰打了官兵個措手不及,同等人數,官兵死傷慘重,最後敗下陣來。
此刻打鬥聲已經止了,唯剩傷重之人的慘叫,方才倒在櫃旁那人還在捂著自己的斷肢的傷處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