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湛迅回過神來,揮劍將那些流箭格擋開,一波將落,一波又起,綿密如同細雨,卻要人性命。
他迅向後退去,正脫離弓箭的射程,一支穿雲箭越過層層箭雨,直衝何湛面門而來,他已來不及擋,只能側身一閃。那箭從他耳邊“嗖”地飛過,隨之而來的是火辣辣的疼痛。
他的臉頰被擦出一條血口來,不長不短,卻讓他全亂了陣腳。
要命了。這次真要命了。何湛的眼睛裡跳動著火焰,竟讓他由衷地想笑,笑他自己沒被敵人打敗,卻輸給了自己的心魔。想想今生竟會以這樣的方式死在這裡,真是...
太爽了!
熱浪卷出的風太烈,吹得他眼睛痠疼。何湛展劍,努力穩住自己顫的手。
前世何湛皆因走得太遠,所以才會畏畏縮縮,貪生怕死,生怕功虧一簣。如今倒好,卻有個機會酣暢淋漓地大幹一番,如此,也不枉活這一次。
他眸底捲上狠色,手腕一翻挽出一個漂亮的劍花。
火焰在他眼睛裡跳躍燃燒,如同他燃燒的熊熊鬥志。從火光中衝出幾個騎兵,為的那個還提著一把偃月刀,背火而立,讓人看不清樣貌。
何湛正欲衝上去,耳鼓膜忽地被劍破長空的聲音震顫,從他頭頂猛然竄出,一瞬間亮如白晝,如同煙花劃過長空。前方的火光再次炸開一輪,剛剛衝向何湛的攻勢被盡數擊退,潰不成軍。
何湛還沒反應過來,忽覺身體一輕,整個人都被帶了起來,而後穩穩地落在一匹大馬之上。
哎?哎!怎麼了這是!還讓不讓人耍威風了!
即使隔著厚重的鎧甲,何湛都能感受到這人寬闊的肩背。他聽見寧晉沉而渾的聲音,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何湛!你是不會跑了麼!”
跑?他的確是跑不了了,不然也不會跟人硬碰硬。
風呼嘯著,寧晉騎馬帶著他衝出阿托勒的軍營。何湛回頭看了一眼,只看見火光中,寧晉的鐵驍騎已經和阿托勒部計程車兵交上手,像是被火團團包圍住一樣,激烈又驚惶。
等到他們徹底跑出阿托勒的勢力範圍,何湛只能聽見寧晉的呼吸聲。
風也漸漸靜謐下來,星似乎也不是那般的寒冷。何湛全身的煙味還未曾褪去,剛剛還不覺得什麼,此刻那種恐怖感卻一點一點爬滿背脊,讓何湛浮了一身的虛汗。
寧晉駕馬帶他去了附近一個小城鎮,那裡隸屬於烏呼延部,暫時可以藏身。
天空已矇矇亮,在灰藍的蒼穹盡頭升起一輪橙紅色的太陽。
寧晉駕著馬問了醫館的去路,何湛伏在他的肩頭,只低低道了句“我沒傷,不用那麼麻煩。就是肚子有點餓,先找個地方休息一下,行嗎?”
寧晉兀自沉默著,臉上沒有絲毫動容,卻調轉馬頭去尋了間上好的客棧。
寧晉下馬時,何湛還死死握著拳頭,沒有下來。他全身提不上一點力氣,那種恐怖感將完全吞噬而他毫無抵抗的餘地。
“你在害怕?在怕什麼?”寧晉沉著眼問他。
“沒有。”何湛嘴上逞強,若無其事地跳下馬,卻不料腿還是軟的,猝不及防地就跪了下去,若不是寧晉即使扶住,這雙膝蓋怕是要見見血光。
何湛還在解釋“哈,只是腿麻了。沒事...”
寧晉全不聽,將何湛抱起來,就往客棧內走。
那店小二迎上來招呼的時候,何湛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光天化日之下,主公這是要鬧哪樣!
“呃...客客客...官,你們要打尖兒還是住店?”小二用夾雜著口音的漢話問。
寧晉說“住店。先沐浴。”
“啊?哦。”店小二說,“客官請。”
小二將他們引進香水行中,其間臥著一方水池。小二說“現在水還涼,客官您稍等片刻。”
“不必了。出去。”
小二被這人迫得抬不起頭來,哪敢再惹這尊佛爺,趕緊聽了他的吩咐出去,將門關好。
寧晉抱著何湛浸入冷水當中,冰涼的水溫幾乎讓何湛整個人一個激靈,他的神思徹徹底底地從大火裡醒過來。
“告訴孤,你在怕什麼?”
兩個人的衣衫皆被水浸透,胸膛相觸,寧晉能感受到他狂亂不安的心跳。
“告訴孤。”
被這三個字驚得全身僵硬,何湛本能地回答了一聲“火。有火。”
這下,全身僵硬的那人便換成了寧晉。半晌,他低頭用臉龐貼了貼何湛的額頭,感受著他幾近死人的體溫,心如被毒刃翻絞那樣地疼。
他的聲音低啞而溫柔“三叔,都過去了,不會再有了...”
何湛的臉色慘白,周遭的冷水不斷浸透著他的神思,迫使他冷靜下來。他扯著唇角,反而扶住寧晉的肩,笑著說“我沒事,真的,真的。你不想想,你三叔是什麼人物,能怕?”
寧晉不顧他的話,將何湛抵到池壁上,困在雙臂之間。
也不知怎的,背後冰冷生硬的岩石愈讓何湛感覺到這個人胸膛的溫暖,被他半抱在懷中,何湛覺得心裡最空的那塊地方被填得滿滿當當。
不能的...
何湛努力將這樣的感覺從身體裡剝離出去。
“叔已經盡力了。”寧晉捉住何湛的手腕,順著手心與他十指相扣,“我在這兒。別怕。”
聞言,何湛半笑不笑的表情僵在臉上,整個人都愣住了。驀地,眼淚從眼眶中掉落,根本不受控制。
就這一次...
何湛將頭抵在寧晉的肩上,顫抖著撥出一口氣,眼淚混著水澤一起流下來。寧晉聽見他細微的抽泣聲,彷彿在極力忍耐著。他伸手緩緩抱住了何湛,輕聲說“別怕...”
也不知過了多久,寧晉聽見何湛的呼吸聲漸漸變得平緩,稍稍動了下肩,也不見他反應。何湛已然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