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令詢對沈青黛的判斷一向很自信,她心思細膩, 每次都能從蛛絲馬跡中發現別人看不到的細節。她論理嚴密, 一向能從看似風馬牛不相及的線索中, 抽絲剝繭, 找到其中真相。
陣陣江風吹拂著沈青黛柔軟的青絲, 凌亂的髮絲之下,她神情凝重,不停地摩挲著手腕上的玉鐲。
趙令詢側身將她的髮絲攏至耳後, 低聲道:“你是在擔憂,周方展?”
沈青黛點頭:“我不知道,周方展是不是也知曉,或者參與其中。若是如此, 只怕事情會很棘手。”
如今禁軍皆受周方展控制,再加上鎮撫司的錦衣使,一旦兵變,幾無轉圜餘地。
趙令詢凝眉道:“周方展,以我對他的瞭解,應該不至於此。鍾小姐一事,他對留行門深惡痛絕。我相信, 他對鍾小姐的情誼。還有,若他真與留行門有勾結, 就不會帶著鎮撫司錦衣使去城東密林挖出那些女屍。雖然我看不慣周方展,但平心而論,若無周方展,魔窟的案子未必能如此順利。”
沈青黛深以為然,若周方展真是留行門內應,當初他完全沒必要與他們合作,更沒必要在孤風嶺上出手相救。
自因魔窟的案子與周方展合作開始,沈青黛雖覺得他行事過於凌厲霸道,但也看得出來,他本質上並不是什麼心狠手辣的絕情之人。可雖是如此說,但人心難測,他們也一時拿不準。
說到鍾小姐,趙令詢想起了地下魔窟,便道:“若是靖安侯,鍾小姐陰差陽錯被抓到留行門地下魔窟,卻無端受到優待,便能解釋了。
沈青黛道:“沒錯,其實從魔窟一案與周方展開始合作,咱們便一直處於被動狀態。”
趙令詢仔細一想,好像的確如此。魔窟一案,他們明明計劃周詳,可留行門還是迅速撤離,全身而退,只留下個空殼子。
她接著說道:“當初鍾大人消無聲息地死在鎮撫司大牢,我們只當是鎮撫司出了奸細。可別忘了,當初周方展去到鎮撫司的路上,曾遇見過三人:陸掌司、肅王爺,還有靖安侯。這其中,最有機會也最有可能下毒的,只有靖安侯。”
趙令詢點頭:“沒錯,若是鎮撫司內出了奸細,那即便他再神通,能不動聲色地靠近周方展,並在他身上下藥已是極限。可後來周方展臨時抽調人手到登州,一路行程絕對嚴密,留行門卻還是提前做好了撤離,就像魔窟那次一樣。如今想來,只可能是周方展身邊親近之人,提前透露了風聲。”
沈青黛望著滔滔江水,接著說:“昨日死裡逃生,讓我想明白了幾件事。首先咱們此行同樣行程保密,以你和翠蕪的警覺,若是有人跟蹤,絕不至於發現不了。咱們秘密來登州之事,除了爹爹、兄長,便只有陸掌司。而此前咱們懷疑皇后與留行門有關,為牽制皇后,陸掌司定會將此事告知周方展。靖安侯心機深沉,周方展對其不設防,他若想從周方展口中探出什麼,輕而易舉。”
“其二,便是十二年前神仙索殺人之事。當時卓家的表現,我一直覺得有些奇怪。卓侍郎死後,他們似乎著魔了一般,接二連三做出令人費解之事。先是不分青紅皂白,跑到中亭司去鬧,接著又一怒之下燒了如歸樓,致使線索中斷。當時我便懷疑,他們應是被人利用挑唆了。而陸掌司那邊,以他的斷案能力,竟然一直被鉗制,對此案束手無策。還有卓家與中亭司起衝突不過在片刻之間,兇手卻能悄無聲息地進入中亭司,將彩戲班中一眾證人悉數毒殺。若要做到這點,不僅時間把握要精準,還要對中亭司極其熟悉,才能順利找到關押地下殺手,然後以最快速度逃脫。”她嘆了一口氣:“能在卓家以及中亭司之間遊刃有餘的,除了四公子,我想不出還有誰。”
沈青黛頓了一下,問道:“還有,當初調查神仙索殺人的案子時,靖安侯曾主動提出要見咱們。你還記得見面時,提到十二年前的案子,他先問了什麼?”
趙令詢雖比不上沈青黛心思細膩,記憶力卻驚人,他仔細回想著:“當時他病得厲害,似乎是問案子的進展,還有什麼時候能破,能看到真相大白的一日,死而無憾。”
沈青黛望向趙令詢的目光柔和起來:“昨日生死之際,我突然就想起那次,我險些命喪荊棘叢。當時你說,我若出事,你會花一輩子時間,找到兇手。”
“想到這一連串問題,我突然意識到,他很可疑。尋常人若是得知一樁涉及親友的舊案即將被探破,最關心的問題會是,誰是兇手,以及為何殺人,而不應是案子的進展。除非,他知道兇手是誰。”
趙令詢點頭,的確如此。
哪怕當初神仙索殺人的案子已經破了,可陸掌司依舊執著地想知道,當年卓侍郎被害的原因。
沈青黛輕嘆道:“以上種種推測,其實無非是基於一點:兵權。”
神仙索殺人一案告破,留行門兵器財物悉數被繳,一眾門徒盡數被關押在鎮撫司。羽林軍中多人與留行門有所勾連,以至羽林將軍被責令在家反省,整個羽林軍皆暫由周方展接管。
趙令詢心內不由一寒,程貴妃真是好算計。她拿留行門眾人、無數兵器還有經年積累的財寶為餌,為的便是讓周方展順利得到禁軍的管制權,從而讓他們放鬆警惕。
原來,他們最大底氣是周方展。
趙令詢目光漸黯:“所以現在的關鍵,便是爭取到周方展。”
趕回京城時,已是第三日傍晚。
他們換了尋常粗布麻衣,喬裝一番才入了城。
回到中亭司,張昂見到兩人如此裝束,不由疑道:“你們不是告假了,怎麼如今這副模樣?”
趙令詢張望一圈,並未瞧見陸掌司蹤影,急問:“陸掌司呢,我有要事要與他商議。”
張昂笑道:“卓侍郎那個案子破了以後,靖安侯一高興,那幅病懨懨的身體竟然恢復了。這不,請掌司去他府上喝酒去了。”
趙令詢沉眸道:“何時去的?”
張昂道:“未時,我琢磨著,掌司應該不會回來了。你們若真有急事,不如去靖安侯府去尋他。”
靖安侯府,他們自然要去,不過卻不是現在。
趙令詢拉著沈青黛往外走,臨走前還不忘囑咐:“我們回來之事,莫要向人透露。”
張昂不明所以,在後面喊道:“施淨也不行嗎?他一天三問的,都要把我煩死了。”
明日便是晉封大典,前路未知,少一個人知道便少一分風險。
兩人齊聲道:“不要讓他知道。”
現下京中到處都是留行門和程貴妃的暗線,沈府和肅王府他們是回不去了。
薄暮之下,金燦燦的餘暉灑落在御道之上,路兩邊林立商鋪門前大紅燈籠已經掛起,紅彤彤地連成一片,鼓樂之聲響徹耳邊,一派人間盛世景象。
兩人望著路上形色匆匆,攜手歸家的人群,一時竟無去處。
沈青黛站在人群中,緊緊拉著趙令詢的手。
趙令詢垂眸笑著望向沈青黛:“咱們先去鎮撫司找周方展吧。”
鎮撫司門前,守衛與往日並無不同,看起來風平浪靜。
兩人在附近的茶攤前坐下,等了半柱香的功夫,眼瞅著太陽即將落山,依舊不見周方展出來。
又等了片刻,只見王千戶伸著腰從裡面走出來。兩人起身,不動聲色地跟在他身後。
等到了偏僻處,趙令詢一把將其拉到牆角。
“誰?找死!”王千戶冷不丁地被人按在牆上,登時破口大罵。
待看清來人,他看了一眼沈青黛,忙道:“世子,您這是做什麼?我最近可沒得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