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人的是,那魏若空,他沒直接動手殺人,又是當朝吏部尚書的公子,就算蓮衣公子去告,也不能將他繩之以法。”
“哎,蓮衣公子好歹還算有點名氣,他都拿魏若空沒辦法。咱們這些人,若是不幸碰到他,碰到這種事,那才叫一個申訴無門。”
“那個魏若空,就是個禍害。你看他往日裡那德行,整日裡就知道欺男霸女。如意坊的那個誰,錦娘,不就是因為得罪了他,被逼得劃花了自己的臉。他雖沒有親手殺人,可禍害的又豈止一兩個。真是世道不公,明明是這些達官顯貴視人命如草芥在先,這才叫好人逼上絕路。”
……
儘管民間議論之聲一浪高過一浪,謝無容三人還是依法被押往刑部大牢。結案文書沈青黛已經上報,同時提出了減死請示,刑部同大理寺複核結果暫未可知。
沈青黛素來篤信律法公正,可登州舊事,卻讓她有了別樣的想法。
她是反對一切以惡制惡之暴行,也深知,若犯罪之人不受約束,人人效仿無度,只會比犯罪更可怕。
律法本應保護這些弱者,這才是她堅守律法的初衷。
可若律法無法懲戒有罪之人,又當如何?
比如魏若空,因他之惡,三人無辜慘死。
若謝無容走尋常之道,將他告上衙門,又能耐他何?
劉盛顯是自殺,玉娥也是,南月姑娘之死,他完全可辯解稱是無心之失。
比如她,比如陳侍衛。
陳侍衛屍骨無存,魏若青墜崖而亡。
沈青黛身為中亭司司正,尚且找不到時機替自己翻身,更遑論一個小小的歌姬。
她替謝無容可惜,甚至覺得,為了魏若空這麼一個惡人,賠上自己,實在不值得。
謝無容他才華卓絕,受人尊崇,本有大好的前途。他的一生還很長。
可對於謝無容來說,他會覺得不值嗎?
南月之死,他只有遺憾。這種遺憾,任何成就都無法取代。
魏若空一日不死,他便一日難安。
這世間,執念,無解。
罪由法定,沈青黛尊崇律法。
可律法也有一條,減死令。
她曾問過沈宗度,大宣關於減死令的條款。
大宣成立之初,太祖皇帝為為鞏固皇權,以威刑肅天下,刑罰嚴苛,雖加強了統治,百姓卻怨聲載道。後成祖繼位,以寬仁治天下,廣施仁政,博愛樂民,也就是這個時候,提出了減死令。
不過減死令,只明確註明,弱老愚者,酌情處理。憤而殺人者,視情況而定。何況死者是當朝吏部尚書的夫人與兒子,只怕此事難以挽回。
愁思兩日,沈青黛方出府,便見趙令詢正斜靠在門前,修長的身姿在日光裡投下長長的影子。
天空一碧如洗,火紅的凌霄花牆下,趙令詢微垂著頭。看到沈青黛出來,他漆黑的眼眸一下亮了起來。
沈青黛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帶著笑意,對著他歪頭一笑。
趙令詢起身走近,開口道:“謝無容的案子,有了結果。”
沈青黛有些發怔,大理寺同刑部怎麼這麼快便有了結論,難道是魏尚書從中作梗。
看出她眼中的擔憂,趙令詢解釋道:“不是你想的那樣,他們已經被免了死刑。”
沈青黛更懵了。
減死論對此案是否適用,界定本就複雜,何況還要刑部同大理寺共同認定。他們不可能這麼短的時日,便達成一致。
趙令詢解釋道:“先是宮中有喜,麗嬪娘娘懷了龍嗣,太醫診斷說是極有可能是位小皇子;登州那邊,劉知府上報,有白鶴銜白玉出現,以為祥瑞,已命人將白鶴送至京城;並欽天監夜觀天象,上書紫氣東來,實上天以象示人,錫羨垂光,景星慶雲。聖上大喜,已經下令,大赦天下。”
她多日苦思,如何既不違背律法,又能使謝無容三人不至落個身首異處的下場。
而今,聖上一句大赦天下,輕飄飄地解決了她所有的困擾。
沈青黛聽罷,凝眉不語。
說到底,罪由法定,也只是在皇權之下。古往今來,哪有什麼絕對的法定平權?上位者向來以權為尊,而非法。若要人人敬畏律法,至尊者也不應有例外。然天子居至尊,操可致之權,賞罰予奪,得以自專。
沈青黛略有些失望,她甩甩頭,努力把這些想法通通拋諸腦後。
她仔細思索著趙令詢方才的話,她總覺得這一切巧合得有些不同尋常。
麗嬪懷有龍嗣,太醫猜說是皇子,也算說得過去。可登州那邊祥瑞突現,怎麼看都像是刻意為之。若說登州是刻意,為何連欽天監也有此斷言?
難道真的只是巧合,真的是上天看不慣壞人作惡,有意饒恕他們一命?
沈青黛盯著趙令詢,緩緩道:“登州有祥瑞,不是你做的吧?”
趙令詢一笑:“我倒是想,不過,真的不是我。這些日子我都同你在一起,哪有那個時間。”
沈青黛沉吟道:“你信因果報應嗎?”
趙令詢望向沈青黛:“別多想了。謝無容他們已經免除死刑,應該會被流放,接下來咱們要做的是好好打點,讓他們免受點苦。還有,留行門之事,已經耽擱得太久,咱們也要有所行動了。”
沈青黛點點頭。
趙令詢這才道:“還有一件事,你與嘉寧的那件事,也有了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