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無容微微嘆了一口氣:“玉娥聽說劉盛顯被打成殘廢, 又心疼又氣,可她一介女流,無權無勢,也只能日日以淚洗面。若是如此,也就罷了,好歹都還活著。可半個月後,劉盛顯卻死了。劉盛顯本也是個氣性高的,如今卻成了殘廢,終日只能躺在床上,想見的人見不了,害他的人也得不到懲罰,自己的父親只想著拿他換前程。於是,他趁著下人不注意,割腕自殺了。”
沈青黛心下一緊,只怕,劉盛顯的死,便是悲劇的開端。
“劉盛顯的死訊傳到了南月樓,玉娥聽說後,慟哭不已,為劉盛顯穿上素衣守孝。偏生這個時候,魏若空過來了。他瞧見一身喪服的玉娥,更加來了興致,竟要強佔了她。玉娥誓死不從,從屋內拼命掙脫跑了出來。由於兩人鬧得動靜有點大,南月姑娘便走了出來。玉娥自打進了南月樓,便一直跟在南月姑娘身邊,南月姑娘待她如同親姊妹。眼見玉娥哭得幾欲斷腸,南月姑娘不忍,便想好言相勸,讓魏若空再給玉娥一點時間。魏若空本就在興頭上,又喝了酒,哪裡肯聽人勸,他反手甩了南月姑娘一耳光後,依舊不解氣,用力把南月姑娘推搡到一邊。”
說到這裡,謝無容微微垂下眼眸:“南月姑娘莫名被打了一巴掌,還未反應過來,就被他這麼用力一推,根本站不穩。她拼命抓住了欄杆,終究還是……摔了下去。”
仿若巨石堵在心口,沈青黛長舒一口氣:“活生生一條人命,就沒人管嗎?”
謝無容嘴角勾起一絲苦笑:“新上任的劉知府,是忠勤伯提上去的。自家兒子他尚且如此,何況只是一個小小的歌姬。再說,魏若空只是失手傷人,即便拿了他,又能把他怎麼樣呢?”
南月姑娘就這麼死了,就像一陣風吹過,花瓣離開花朵,很快便湮滅不見。
“那玉娥呢?她是怎麼死的?”
馬車內太悶,謝無容又重新開啟了扇子,他緩緩說著:“跳河。劉盛顯死後,玉娥本就萬念俱灰,又見連累南月姑娘無辜慘死,她已毫無求生意志。終於在一個早晨,她被人發現穿著一身孝服,投了陵東江。”
施淨聽得直撓頭:“這個魏若空,就是個禍害,死了活該。”
趙令詢凝眉沉聲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我怎麼從未聽說過?”
謝無容漫不經心道:“我聽聞世子之前去過登州,也在曾經的忠勤伯府小住。這件事,就發生在你去登州的三個月前。劉盛顯是自殺,而且劉知府明令府內相干人等不得胡言。而南月姑娘,忠勤伯府賠了一筆錢給到南月樓的老闆後,他用那些錢,又買了個絕色美人,改了南月樓的名字,照樣賺得盆滿缽滿,哪裡會管一個歌姬呢。至於玉娥,她的名聲遠不如南月姑娘,老闆得了新人,很快就將她忘了。她死了之後,也不過百姓茶餘飯後一段談資而已,又有誰會真正關心她呢?”
“這件事,本來知曉內情的也只有樓內那些姑娘,我也是去作畫之時,偶爾聽她們閒談得知。所以,一些捕風捉影的流言,只是傳了小半月,便漸漸再也無人提及了。”
午後燥熱的風吹進馬車內,絲毫未有半分涼意,讓人躁動得血液翻滾。
謝無容嘆道:“都是命啊。”
沈青黛呆呆地出神,也不知道他說的是玉娥他們,還是魏若空。
馬車在城東益瘋子門前停下,翠蕪看到馬車,便跑了過來。
“小姐,你怎麼來了?”
此前施淨與翠蕪一同來此,益瘋子雖已不見蹤影,但翠蕪知道他是此案的關鍵人物,不敢有絲毫怠慢,怕他再回到此處,便一直守著。
沈青黛把翠蕪拉到一邊,低聲同她講了幾句。
翠蕪一臉為難,嘴裡嘟囔著:“小姐,這事就不能讓其他人去嗎?”
沈青黛扶著她的肩膀:“不,你做事細心,只有你去我才會放心。而且,你熟悉登州,查起來也方便。”
翠蕪想了想,點了點頭。
時值農忙時節,益瘋子所住東郊,一帶皆是良田,路上來往行人不絕。
沈青黛從馬車中取出筆墨、小方桌,遞給施淨。
施淨不滿道:“又準備讓我……”
下一刻,他便咧開了嘴:“你看你,又見外了不是,不就拿個東西,還準備這麼多錢。”
沈青黛笑了一聲:“我就知道你不會同我客氣,這些錢,是給附近村民們準備的。咱們既要讓人家好好描述一下益瘋子,畫出他的畫像,總需要些時間。這大忙天的,自然不能白白耽誤人家才好。”
施淨乾笑一聲,從沈青黛手中接過銀子。
到手的銀子,一下就沒那麼香了。
施淨指著趙令詢:“讓我去,你們呢?”
趙令詢淡淡掃了他一眼:“自然是去益瘋子那裡,查線索。若是你覺得太累,我倒是不介意咱們換換。不過,我可不能保證,那裡會不會有什麼奇怪的東西突然竄出來。”
施淨麻利地搬起小方桌,笑嘻嘻地對著謝無容:“謝公子,咱們去那邊問問吧。”
沈青黛同趙令詢望著他們的背影笑笑,轉身推開了益瘋子家的木門。
從外看偌大的院子內,竟然只有三間草房。房子一側紮起了一圈籬笆,上面纏繞著盛放的薔薇,籬笆內種著大片鳳仙、薄荷,還有一片不太常見的紅藍花。左側是一處低矮的草棚,棚下放著些雜物。
正屋極其簡單,並無任何線索。西邊是他的臥房,裡面除一張床外,其餘一應物品已經不見了蹤影。
兩人最後來到東邊,方推開門,一股刺鼻的臭味猝不及防,迎面而來,燻得人幾乎睜不開眼。
兩人忙掩著口鼻,勉強緩緩睜開雙眼。
一間不甚寬敞的屋內,滿是動物毛髮與糞便,牆邊蛛網亂結,幾隻開腸破肚的老鼠已經腐爛,四周圍滿了嗡嗡亂飛的蚊蟲。
趙令詢關上房門,拉著沈青黛便往外走。
兩人屏著呼吸,一口氣走到院中,方才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沈青黛看著趙令詢被憋得微微泛紅的俊臉,料想此刻自己必定也好不到哪去,本是極窘迫的時刻,她卻忍不住笑了起來。
趙令詢也笑了:“怪不得施淨方才跑得這麼快。”
兩人又四下掃了一圈,並無多餘發現。
趙令詢道:“果然,這個益瘋子早有打算。”
沈青黛面色微凝:“我總覺得事情有些不對。死的兩個,皆是魏家之人。兇手為混淆視聽,故佈疑陣,放出的傳言也多圍繞魏家舊事。可見,兇手應是知曉魏家之事,可益瘋子卻是京城之人。他與魏家,好像並無干係,為何要給李錦墨蝶呢?”
趙令詢並未回她,而是盯著她問道:“你覺得,此事會不會與魏尚書家已故的二小姐有關?”
沈青黛聽他問起自己,心突突跳了幾下,很快穩住情緒:“我覺得,應該關係不大。你想,這位二小姐,就是魏家人,若真如傳言所說,是魏家自己要害她,那必定不會有親人為她復仇。至於朋友嘛,想她一個伯府閨閣女子,應當也沒什麼親近之人。不然,也不至於埋葬之時都無人相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