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令詢道:“減死論適用很難評定,所以所知者甚少,不如回去問問刑部的沈侍郎,他定是十分清楚。”
沈青黛喜道:“對啊,我怎麼把哥哥給忘了。”
趙令詢提醒道:“減死論雖能減死,卻不能免責,就算他們有幸能免於一死,只怕今後也再難自由。”
沈青黛點頭:“只要有希望,我願盡力一試。”
施淨笑道:“咱們沈司正不是一向以律法為尊,怎麼,聽故事聽得心軟了?”
沈青黛抬頭,望著頭頂的日光:“與公,我是中亭司司正,查明真相,是我的責任,也是對萬民書上為我請願之人必做的承諾。可我,終究只是一個凡人,若我沒有這些七情六慾,與木頭人何異?我想通了,大宣治國需要律法,需要鐵手腕,卻不需要一個毫無感情的木頭人。因為這天下,歸根到底是人的天下。”
施淨一愣,他這輩子,聽到過高談闊論,聽到過義正言辭,聽到過道貌岸然,卻從未聽到過這樣能讓他震動的話。
他正色朝著沈青黛躬身道:“我施淨,這輩子能遇到你沈青,值了。”
趙令詢一笑,將他拉起:“案子是結了,可咱們要做的,還有很多。走吧,咱們一起,回中亭司。”
施淨不停掙扎著:“你放手。趙令詢,從什麼時候開始,你這麼愛動手動腳了?”
沈青黛落在最後,看著兩人打鬧的背影,嘴角忍不住揚起。
她面向日光,陰影被她甩在身後。
她想起了多年前,她站在日光下,孃親在陰影處朝著她伸出手:“萱萱,記住,永遠有人愛著你。不管在日光下,還是陰影中,他們都在。”
她曾以為魏若青,一無所有,不被任何人喜歡。可直到今日,她卻發現,儘管卑微如她,還是有人為了她,將自己埋在陰影裡,用盡全力去愛她。
一直以來,她都被困擾著。她不知道魏若青是一場夢,還是沈青黛是一場夢。
這一刻,她釋然了。
她微微一笑,她知道,今日過後,她大約再也不會做噩夢了
第99章 莊生一夢(番外)
雨急風驟, 煙柳掩映下,是一座精緻的兩層小樓。
樓前的紅燈籠已被打溼,黃色的流蘇溼噠噠地滴著水。被雨水打溼的紅綢, 色暗如血。
謝無容撐著一把半舊的紙傘,緩緩望向無邊雨幕下的南月樓。
“謝先生吧, 快些進來,楊老闆已經恭候多時了。”
謝無容跟著進了南月樓, 今日雨大, 客人並不是很多。他一進樓內, 便引得樓上紗幔下的姑娘們紛紛側目。
她們極少見到這樣清雋的少年, 雖一身麻衣, 卻眉目舒朗,帶著點書卷氣,他一雙眼睛清澈無比, 不疾不徐地行走在雨中。
感受到樓上火辣辣的目光,謝無容停住了腳步,將傘稍稍傾到一邊,抬起頭對著樓上的姑娘們微微一笑。
姑娘們個個都羞紅了臉, 看著他走進樓內,繾綣的目光依舊遊絲般緊緊追隨。
南月樓主人楊恭坐在廳前,細細打量著謝無容,目光緩緩落在他的手上。那雙手骨節分明,線條流暢,獨無名指上有些薄繭。
“這一雙手瞧著,是不錯。不過, 這畫功如何,還要你展示一下。”
謝無容讓人準備好筆墨, 也不扭捏,當場揮毫作畫。半個時辰不到,一幅南月樓美人圖便已畫好。
雨幕之下,妃色紗幔之內,姑娘們頭挽高髻,削肩薄背,衣香鬢影,有的憑欄遠眺,有的執扇掩面,有的持花嬌笑,個個柳眉桃臉不勝春。
楊恭湊近畫卷,拊掌道:“妙啊。尋常人畫,定會是個鏤玉梳斜雲鬢膩,縷金衣透雪肌香的樣子,著重香豔。你這幅畫中,姑娘們姿態悠然,反而別具風情,倒讓人覺得有些欲拒還迎的意趣。”
謝無容放下畫筆,朝著楊恭躬身:“楊老闆謬讚。”
楊恭道:“好,從今日起,就由你為我南月樓姑娘們作畫。”
謝無容恭敬道:“謝楊老闆。”
出入南月樓十餘日,謝無容還是沒有見到南月姑娘。
傳言說南月姑娘染了風寒,謝無容很著急,刻意延長了作畫時辰,出入南月樓越來越頻繁。
那日他正為嫣紅姑娘作畫,方畫到一半,便聽到吵吵嚷嚷的聲音傳來。
南月樓是風月場所,平日裡來往賓客不絕,聲音是有些紛亂。不過有悠揚琴聲遮掩,倒也不顯得吵雜。
今日這叫嚷聲,卻有些違和。
“南月姑娘呢?讓她出來。”
“什麼病了,我看她就是故意躲著小爺。”
謝無容眉頭皺起,手中的畫筆停了下來。
嫣紅姑娘無奈道:“又來了,這個魏二少爺,真真的是個混世魔王。南月她都躲了幾天了,還是躲不過。”
說罷她便起身:“謝公子,這麼吵吵著,想來也是畫不好,今日就到這吧。”
謝無容收拾好畫具,跟著嫣紅走了出去。
樓梯上,一個衣著華麗的男子正朝著樓上叫嚷,身後跟著兩個小廝在後面耀武揚威。
嫣紅指著那男子道:“他就是忠勤伯府的二公子,魏若空。自去年過來南月樓,便對南月窮追猛打。這不,又過來鬧了。”
謝無容瞧去,魏若空頂多十幾歲的樣子,可言行舉止卻透著風月場所慣有的輕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