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一天,從貴哥還有陳滿兄弟口中,沈青黛認識了一個不同的盧季雲,心內不免替他可惜。
在他下定決心要殺死慧娘父母的同時,還不忘處理掉這些毒草。
一念殺心起,一念慈悲生。
沈青黛不覺唏噓。
趙令詢長嘆一聲:“浸骨草已除,咱們回吧!”
兩人順著原路緩緩下山,趙令詢一路沉默。
沈青黛便找話道:“你和盧郎中是怎麼認識的?”
趙令詢停住了腳步,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沈青黛,隨即便移開目光。
“小時便認識了。”
趙令詢貴為肅王世子,與盧季雲從小便認識,那看來盧季雲也是非富即貴。
“從小就認識,那盧郎中家中可是有御醫?”
趙令詢搖搖頭:“不,他們世代居於鄉野。”
沈青黛一想,趙令詢多次提到他師傅,或許是同他師傅遊歷時遇上的。
也或許正是年少時江湖遊歷過,當初在登州,她一見趙令詢,便被他鮮衣怒馬,肆意飛揚的姿態吸引。
那時的趙令詢,正是她心中少年郎的模樣。
她歪頭望向趙令詢,茂密枝葉的陰影落在他青綠衣袍之上,隨著衣袍抖動,很快支離破碎,他曾經飛揚驕橫的張狂,也隨之破滅。
她很想知道,這兩年,趙令詢究竟經歷了什麼。
趙令詢突然轉過身:“累不累,要不要歇一歇?”
沈青黛搖頭:“下山並不太累,咱們還是早些回去吧,咱們不在,他們怕是不好開飯。”
趙令詢笑笑:“好。”
還未到院內,兩人便遠遠聽到一陣清快的歡笑聲。
他們推門進院,便看到秀姐兒同煙兒坐在水池邊餵魚,一隻魚兒貪吃,正躍出水面搶她們手中的魚餌。
秀姐兒嚇了一跳,把手中的魚餌撒了一池子,惹得煙兒哈哈大笑。
王安若依舊在石桌旁,微笑地泡著茶。
秀姐兒看到他們回來,便走上前去:“大人,今日問過貴哥了吧?貴哥雖然也討厭陳桉,但他膽小,不敢殺人的。”
沈青黛看著眼前嬌俏的兩人,想起死去的慧娘,心內莫名有些難過。
“我們還在查,若他沒有殺人,我們定不會冤枉他。”
秀姐兒這才鬆了一口氣,煙兒推了她一把:“怎麼,你擔心他啊?”
秀姐兒滿臉通紅:“誰擔心他了?”
煙兒拍手笑道:“真是太好了,兩個礙眼的壞人都死了。牛山村,終於可以平靜了。”
秀姐兒也跟著喜滋滋道:“對啊,我再也不用擔心被糾纏了。”
說完,她湊到沈青黛跟前,眨著一雙靈動的大眼睛:“大人,你們抓到兇手,會殺了他嗎?可是,他殺了陳桉,替牛山村的人掃除了禍害,我覺得,他不是壞人。”
沈青黛望著她天真的笑,不知道該如何跟她解釋。
王安若笑笑:“秀姐兒,你別被煙兒那丫頭帶壞了,整天淨說些歪理。”
煙兒一聽,不幹了,氣沖沖站到王安若面前:“王安若,你總喜歡在人前說我壞話。”
王安若依舊在笑:“那總比在人後說好。”
煙兒氣道:“陳奉家那兩個兄弟,本來就該死,秀姐兒沒有說錯。你看看村裡,自從聽說陳桉死了以後,個個高興得合不攏嘴,人人恨不得放鞭炮慶祝。”
她一時口舌之快,待看到王安若明顯垂下頭去,才意識到自己方才說了什麼。
她心內懊悔,卻不肯拉下面子認錯,拉起秀姐便跑了出去。
王安若聽著她們腳步聲越來越遠,忍不住搖著頭,倒了兩杯茶水推了過去:“到底是小孩子脾氣,說話口無遮攔,兩位大人勿怪。”
沈青黛坐下望著門外消失的身影,猶豫了一下,還是開了口:“你為何不把煙兒帶走?”
她知道這話問得唐突,可看到煙兒那張天真無拘的笑臉,她總是會想到曾經的自己,忍不住心疼。
王安若握緊杯子,黯然一笑:“我們王家,雖然只是商賈之家,但背地裡那些爭鬥,一點也不比那些官宦世家少。我雖是家中長子長孫,卻是個瞎子,註定無法接管家業。是以家中之人,對我的恭敬,只是做做樣子而已。在那個家裡,連我都覺得壓抑,何況煙兒呢?她生性無拘無束,我何苦把她帶進牢籠之內,苦苦掙扎呢?”
說到煙兒,他臉上不自覺地掛著微笑:“第一次見到煙兒,是我還未到牛山村的時候。那時,她正被一群人追,悄悄溜進了我的馬車。她仗著我看不見,在我馬車上吃吃喝喝,睡了一路。馬車停在牛山村,她也跟著在這裡生活下來。”
“我剛到這裡時,很悲觀。我瞎了這麼些年,早已經不抱希望了。可是煙兒,她一直在我身邊嘰嘰喳喳,每天都跟我講,這裡的天空有多清澈,山川有多秀美。你們看,這院中的一草一木,都是煙兒打理的。春日有桃、夏日有荷,秋有野菊遍地,冬有滿樹瓊華。她讓我明白,即便是眼睛看不到,卻依然可以感受到這種美好。”
他微微嘆了一口氣:“她生性愛自由,是這山野間暢快翱翔的鴻雁,我又豈能這麼自私,非要折斷她的羽翼?”
趙令詢眸光落在遠山之上,神情寥落。
是這樣嗎?當初若是他能像王安若一樣,事事替她考慮,而不是一廂情願地自以為是,是不是她便不會這麼恨自己?是不是會有不一樣的結局?
沈青黛沉默許久,緩緩開口:“你有沒有想過,她到底想要什麼?有沒問過她,願不願意跟你走?或許,她願意呢。她的羽翼,或許沒有你想象中那麼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