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氣停頓之間,意思不言而喻。
當年太上皇繼位,宮中的主要宮室都多少有些損毀,只有建章宮完好,故而他一直住在建章宮裡。後來他讓位成了太上皇,建章宮也就自然而然成了太上皇在京中的居所。
太后這話,明面上是與太上皇商量居所之事,實際卻是表明京中沒有讓他體面入住的去處,順便再打探打探的口風,看看他想在京城裡待多久。
最好,他能夠嫌棄建章宮不好,馬上滾回洛陽,大家清靜。
太上皇卻並未露出猶豫之色,道:“朕方才路過北府大營,見館舍齊備,營造甚偉,可堪駐蹕。既然京中宮室不曾備好,朕宿在北府大營之中,當是無妨。”
北府大營,是京城禁軍最重要的治所,也是這兩年來,景璘一心一意想掌握在手的地方。上次傳說太上皇要來的時候,景璘就特地跑到北府大營裡觀兵,以示天威。
而現在,太上皇不僅真來了,還要直接住到北府大營裡。
不僅景璘,太后的笑意也凝在唇邊。
第二十二章 摘星(下)
太上皇畢竟剛剛從毬場下來,與景璘、太后以及群臣們說了一會話,便更衣去了。
他雖離開,摘星樓上卻並不曾因此平靜下來。
下面的眾人交頭接耳,一片嗡嗡之聲。太后則喚來執掌宮事的職官,令他們將一應御用之物送到北府大營去,安頓太上皇聖駕,萬求周全。
雖然樂舞照舊,但似乎沒有人再存著那祝壽的心思。
沒多久,太后就離開了宴席。景璘跟著離開,臨走前,朝我看了一眼。
我知道,他又該找我聽他罵人了。
“天殺狗x的田舍漢臭無賴!”摒退周圍閒人之後,景璘將一隻碧玉花瓶狠狠砸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臉色比瓶子碎片還要鐵青,“朕真恨不得一劍殺了他!”
這話當然是洩憤。我知道就算景璘當時就算手裡有劍,也沒有那個膽子。
我沒答話,只將地上的碎片拾起來。
這是蜀地進貢的,這麼大一隻瓶子所用的玉料,足夠五家富戶的家資。若在平時,我定然會將景璘臭罵一番,跟他說說我當年逃難時一個錢掰成兩半用的窘迫。不過今天不是時候,因為我也想狠狠地砸一砸什麼東西。
“你怎不說話?”景璘不滿,“你莫非覺得朕不該發火?”
我說:“你該想想,他為何突然回京。”
景璘“哼”一聲,道:“還能為何,自是為了來噁心朕。”
“他不是那樣的人。”我搖頭,“他要噁心你,辦法多的是,不必親自跑來。”
景璘又瞪起眼睛。
我安慰道:“你就算在這裡罵破天也罵不死他,不如想想如何應對。往好處想,從前,你我都想著如何將他扳倒,但苦於他在洛陽,無從下手。如今他來了京裡,豈非是自己送上了門?”
這話有了用處,景璘的目光一動,面色好轉過來。
“他到京城來,必是有要緊之事。”他沉吟片刻,似明白了什麼,“莫非是為了劉溫鄒承之事?”
我說:“八九不離十。鄒承想來還夠不上,可劉溫是吏部尚書,你動劉溫,他坐不住了。”
景璘“哼”一聲,卻已然振作了起來。
他在屋子裡走了幾步,忽而回頭看我:“他越是坐不住,朕越是要弄。不但劉溫,連董裕朕也要弄下來。”
這話對我胃口。
我點頭,鼓勵道:“正是。”
“劉溫的案子辦得終究太慢,不過他如果要插手,那是正好。”他目光炯炯有神,“你不是說,劉溫的胞弟劉潭在襄陽橫行霸道,惹出了命案,鄉人因此鬧了起來,對麼?”
我頗感欣慰。真遇到了事,景璘還是願意自己動腦子想想對策的。
“對。”我說,“那些苦主要到京中來敲登聞鼓,早已經上了路,不日就會到京。”
景璘頗是欣慰,看著我:“阿黛,你什麼都能想到前面去。”
我微笑:“莫忘了日後將他們人頭留下,我要給父親上墳。”
——
由於太上皇突然出現,太后這壽宴,一下有些亂套。
景璘跟我說話沒多久,外頭就有內侍稟報,說太后召他。
我知道太后必是已經強作鎮定地將喜迎太上皇的模樣演足了,接下來,就該是這母子二人閉門商議的時候了。
景璘沒多言,匆匆而去。
今日跟隨我到芙蓉園裡來的,是蘭音兒。外頭並不見她,我找了好一會,發現她跟幾個宮人坐在花園的一角。
那幾名宮人,看著有些面熟,都是當年先帝時就在的。她們嘰嘰喳喳,不必走到跟前,也能聽清說的是什麼。
“……但凡當年在宮裡伺候過的宮人,誰不惦記他。”一位宮人用絹帕繞著手指,望天感慨,“我也記得他當年出入宮中時的模樣。每逢此時,告病的,如廁的,臨時有事的就多了起來。”
另一人說:“我還曾跟著幾個姊妹躲在御花園裡躲了半日,就為等著他從那裡經過,被蚊子咬了渾身的包,回去還被阿監責罰。”
蘭音兒不解,湊過來道:“姊姊們說的也太過了些,打球打得好又生得好看的年輕人,也不是沒有,譬如陳國公府的靳三公子……”
“靳三公子算個什麼?庸脂俗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