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菲睜開眼睛。
好熟悉的地方, 這是哪裡?
是神殿。
空氣中漂浮的香氣是永眠花,安寧的氣息像海一樣濃郁。
永眠花的花期到了。
那麼,也是復活日要舉行的時候了。想不起“復活日”這個名詞代表著什麼。
他站起來。動作緩慢, 身體好像不受自己控制, 眼睛看見了面前的景物, 又好像從半空看著這具身體。
……這是誰?
……接下來要做什麼?
身體裡好像有模糊的慣性,他離開堆滿永眠花的晶棺, 踩在神殿冰冷的地面上,向下看,地面是古老的白色巨石, 來自北大陸的邊境。
心臟處傳來奇異的感覺, 一種空蕩蕩的焦灼。
他覺得自己好像忘記了什麼事情。
有人來了, 可能是伊斯卡迪拉, 儀式與……慶典之神。
他在說什麼?
聲音好像隔著白霧與海水傳來,幾乎用盡全力才勉強抓住話語中的內容。
他說,關於復活日的一切都準備好了, 祭壇設在輝冰石廣場的中央,等待您的到來。創生之塔的所有神官都將陪伴您左右。
……是這樣沒錯。
然後,走出去。
穿過花海, 走下山,習慣這具身體。
他想回頭。
心跳好像越來越快, 像是缺少了什麼。他想回過頭去看向神殿,一定忘記了重要的東西。
可那個人不回頭, 只是往前走。他好像無法控制這具身體。他對自己說的話無法被自己聽見。
這個人真的是你自己?
現在的“你”又是誰?
他想看看這個人的臉。於是想要靠近一些, 到他的前面去——
於是他在半空中的意識勉力下落, 而在自己身上的意識則緩慢轉向自己的內部。兩種怪誕的感覺用難以形容的方式交纏, 他感到自己與自己在空氣中既在融合也在分離。
然後他對上了自己的眼睛。
那裡什麼都沒有。
不存在身體。
也不存在自己。
他看見無數個支離破碎的切面。他在這些光怪陸離的切面中央向四周望去, 看見白色衣袍的一角,或綠色眼睛的一個片段,漫天都是這樣的東西。
它們各自之間早已分崩離析,可是用這樣的姿態組成的整體卻還在緩緩向前行去。
周圍忽然全是嘈雜的聲音。
隔著白亮的海水,他像是想要看清刺目的光源那樣努力辨認著聲音,是人們的歡呼聲。
……是復活日的典禮開始了。
你應該做什麼?
他看向簇擁著這條道路的密密麻麻的人群,他們在對他歡呼微笑。他看著每一個人眼睛裡的倒影,在那些眼睛裡他終於把自己拼湊起來。
一個穿著白色衣服的完整的人形。
原來他是這樣。
於是他找到自己的身體了。低頭,他看到自己的完整的手指一半藏在白袍下,衣襬拂過石頭地面,他的實體正走上通往祭壇的階梯。是看到了,但沒有知覺。
然後——
他再度看向那些眼睛,在無數雙眼睛組成的鏡子裡他看見自己抬起手指割破了右手的指尖,一滴鮮紅的血流了出來,落在祭壇的表面。
細微的痛覺從手指的末端傳來,不太真實,但好多了。於是他放下手,傷口貼按在祭壇的表面,無形的吸力從那裡傳來,更多血液淌下,被祭壇迅速汲取,然後,無形的力量像漣漪般向四面八方而去,他的感官似乎也一起散向整個世界的人群。
歡呼聲震耳欲聾。
他聽見每一個人。霧氣終於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