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的種子已經埋下, 終有一日,它會在你心裡生根發芽。
這是誰說過的話?
是鬼牌一,鬱飛塵想起來了。
不久前他曾經走進鬼牌一的玻璃瓶裡。那裡儲存著鬼牌的實驗品們經受過的所有折磨和痛苦, 他把它們全部體會。
後來, 他又來到聖山的道路上。一路上, 被神拋下的子民每一個碎片都宣洩著仇恨,他要上山去, 因此將這些意志全部承受。
再後來,鎖鏈天平的領域裡,他必須掌控這裡所有力量——這也是安菲有意要他做到的事。本源相連的片刻, 一切針對神明的癲狂的情緒盡數灌入他的靈魂。
然後, 他再將它們消化。
於是千萬人都曾在他心中慟哭號叫, 那種瘋狂持續了數萬個紀元, 餘音直至今日仍然撕心裂肺。
夠了嗎?
明白了嗎?
——這些,足夠讓一個人明白,何為痛苦, 何為仇恨了嗎?
懷抱終於鬆開了,安菲震怖地往回看去。
他看見鬱飛塵站在自己身後一步遠的地方。眼中帶笑,毫不掩飾濃重的惡意。
目光緩緩移到對面, 一座傾身下來的巨大的人影。黑袍之下一片虛空,幽晦的暗湧潮起潮回, 細絲般的黑色血管連線著無垠的空間裡所有殘骸,一個根系遍及整個世界的恐怖巨物。
它們都在注視著他——一模一樣的注視。他不得動彈。
前一分鐘他還在說, 自己的騎士將是完美的神明。此刻卻發現與自己對話的整個世界的陰影, 即是身後那個人的化身。一路以來他的表現如此完美符合期許, 平靜縝密的外表下卻醞釀著不為人知的異變。
好冷。
空氣漸漸變得陰鬱粘稠。安菲掙了掙, 卻沒有任何結果。他看著鬱飛塵的眼睛, 那裡好像什麼都沒有。
瀰漫在混沌幽寒的空間之中,誕生於永恆的仇恨之下的,是濃重的、暴烈的、侵略與毀滅的慾望,它幾乎已經化作實體,將他籠罩其內。
而安菲,不認識這樣的鬱飛塵。
——他說,他明白。
“你明白?”安菲喃喃道,“不是的。小鬱,醒醒。”
鬱飛塵的眼珠直勾勾看著他,緩緩地,眼中浮現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他重複了安菲的措辭:“……醒?”
“安菲,我醒著。”
“聽我說,小鬱!”軀殼已經太過虛弱,安菲在說話的間隙艱難地呼吸著,“你只是被它們……汙染了。你要摒棄它們的影響。聽我說——不要再和它們有接觸。”
看著安菲的面孔,鬱飛塵原本因帶笑而微彎的雙眼緩緩消失了弧度,眼簾微微向下闔起,陰影掩蓋了殷紅的血色,一個看起來黯然的表情——如果世上真有人相信他也會有真實的情感的話。
“你是說……我覺得痛苦,”鬱飛塵一字一句緩緩說,“是受到了他們的影響?”
尾音消失在死寂的虛空裡,像一聲歷經萬古終於發出的嘆息。
唯一的光芒也消失了,陰影瀰漫開來,濃墨霎時間席捲整個空間。
-
迷霧之都,永恆祭壇。
眾人無一不注視著最中央的鎖鏈天平。
距離永晝主神和祂的那位……那位騎士——姑且這麼稱呼——進入鎖鏈天平內部的領域,已經過去了不短的時間。
不難想到,主神進入其中,大概是要去尋找駕馭“裁決”權柄的方法,但直至現在,這座鎖鏈天平的氣息依舊陰森可怖,感受不到絲毫永晝主神特有的那種聖潔、光明和溫暖的氣質。
甚至恰恰相反,其內部有不祥的變化正在浮現,沒來由地讓人心生恐懼,想逃離此處。而這種該死的感覺細品居然並不陌生,他們已經見識過幾次了,從那個名叫鬱飛塵的人身上。
他們的本源在顫抖,毫無疑問它們此刻比他們自己更加害怕。
……因為那就是祂。一切力量的主。
萬物背後永恆沉睡的君王,似乎再一次睜開了祂的眼睛。
只是,這不是什麼平靜的注視或觀察,而是醞釀著極為恐怖的風暴!
祭壇下的隱蔽處,一個穿著黑色西裝,戴眼鏡,面容嚴謹的青年從懷中掏出一枚精巧的球狀儀器,那東西由輝冰石打造而成,內裡湧動著各色光彩,而在它的核心處,一團濃黑無序的光芒正在蔓延生長,其結構和擴張的方式難以言表,僅僅是看進眼裡就會被震懾。
人群中零零散散分佈著不少與他模樣氣質相仿,像是從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人。此刻,所有這些人都做出同樣的動作,拿出自己的那枚輝冰石儀器,眼珠一動不動觀察著它的內部。
在他們彼此連結的精神的海洋裡,平直機械的敘述聲響起。
“【暴君】本源正在甦醒……【暴君】本源正在甦醒……重複……”
天幕是一片漆黑。
——安菲察覺得到虛空中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