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菲走在洶湧的、支離的的破碎意志之間, 如同行於暴風雪中。
他一路走,一路看見天穹崩落,大地坍塌, 海水傾覆, 生靈死去。
他的存在完全無法慰藉已逝的魂靈, 相反,它們因他的到來而變得更加瘋狂、絕望、尖銳, 仇恨如鮮血爬上他們的眼眶。
走了很久,安菲往回看。見來時路已經湮滅。茫茫的碎片。哭喊、嘶吼、質問、大笑,連成一片綿延不絕的海洋。
原來聖山已不是那個聖山。現在的它是無數仇恨堆積而成的虛幻之物, 然後呈現出故鄉的表象。
安菲望向陽光璀璨的天際。
那枚始終注視著他的、山嶽般的眼睛, 不知何時竟由單隻變成了一對。人通常有兩隻眼睛, 因此, 那種凝視的感覺愈發強烈,它所帶來的壓迫感也比一隻時更甚。
隔著一片潮湧,它的瞳仁裡映出了安菲的影子。
上山的一路上, 彷彿漫長的時光也悄然流逝,站在那裡的人已不是那個晨曦中的露珠一樣的、少年時代的小主人了。
風拂動永晝主神微卷的淡金色髮梢,卻吹不去祂一身的寂靜莊嚴。
祂只是站在那裡, 平靜地看著你,手無寸鐵。
可是, 沒有人會有勇氣對祂拔劍。
故鄉已不是那個故鄉。而神殿萬般寵愛精心教養出的小主人,和歷經萬古無往不勝的永晝主神, 又怎會還是同一個人?
安菲自然看見了自己的倒影。
以人類最常見的年齡計數, 大約是二十五六歲時的樣子, 記不清了。
行走在無盡的世界裡, 他有千萬種表象。
信徒和子民唯獨愛慕他這般的模樣, 於是在樂園和神國,他以此面目示人。
其實,若真以人的年歲來計量生命,他早該化為風中的塵埃。
他活得太久了。
收回目光,安菲繼續往前走。
天空之上,風起雲湧。那一雙眼睛悄然變化,成為三個。
萬千碎片依舊湧向安菲的方向,其中蘊含的情感比方才更強烈,令人更加難以抽身。
世界崩壞的速度是在來到中部時才漸漸放緩的。
這是因為越往核心去,神殿越密集,力量的結構也越穩定。這是還在聖山時安菲就知道的。
祭司與學者們走出幽深的殿堂,念起晦澀的語句,成千上萬的神殿支起一道力量的天幕,與毀滅勉力抗衡。終於,那劇烈的動盪稍稍止息,世界邊緣從摧枯拉朽般的轟落變為被蠶食一般的消亡。
然而,人們並不會因此得救。
一個物件在開始損毀前,其內部必定早已滿是裂紋。
一個殘缺不全的世界,又豈能維持原有的規律?力量失衡的大陸,就像永夜中那些岌岌可危的碎片,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
直接的毀滅放緩了,取而代之的是綿長的災難——
不知何處而來的寒風呼嘯著席捲了安菲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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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山的路大約已經走了一半。碎片裡的場景也在逐漸改變。走在路上,鬱飛塵若有所感,往天空望了一眼。
還是一片漆黑混沌,但是其中醞釀的那股力量變強了。頭頂上的那片天空讓鬱飛塵覺得壓抑。世上能讓他覺得壓抑的東西並不多。
一片雪花樣的碎片沒入了鬱飛塵的身體。那一瞬間,它放大,然後將他包裹。
徹骨的寒意從四面八方襲來。
好冷。
……這是哪裡?
周圍白茫茫的,到處都是雪,到處都是冰。白色冰冷到了極致的時候,像是一種藍。
好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