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別館,還未及日暮。靈州府衙派來的人,已是等了好一陣兒。
“安置災民如此要事,竟派小小執筆前來。是你靈州無人可用,還是本官支使不動知州大人了?”
即便是問責,顧清宴語氣依舊平靜如水,甚至唇角帶笑。
天光傾洩,絲絲縷縷漫過南窗。
他坐在烏木羅漢榻邊,靜靜翻看遞上來的摺子。周身金光環繞,恍若那憐憫眾生的菩薩。
但來人亦聽過閻王顧的大名,絲毫不敢懈怠,稟道,“知州曉得大人您愛民如子,心憂災情,已攜同轄下各郡縣官員親去慰問安撫災民。言道於政有失,先補過錯,再來向您請罪。”
“哦?”
顧清宴眉眼一抬,顛了顛剛看完的摺子,狠狠擲在小案几上,“身為一方父母官,報上此等方案,確實該罰!這是他底下哪個混賬提出來的?!”
寺卿盛怒,來人自是伏地,叩道,“正是下官。”
顧清宴暗道果然如此,當下怒勢不減,“區區執筆,妄圖對抗一州望族。你好大的膽子!”
“不破,不立,”來人看了顧清宴一眼,又極快低下頭,“這難道不是大人讓我等領會的用意?”
短短一瞬,足以看清來人眼中的灼灼熱意。
是個有野心的人。
至此,顧清宴不再試探。
他重新掛上那三分笑意,悠然道,“你叫什麼?”
“下官章回。”
“說說看,本官為何偏偏要給你這個機會?”
“十日為期,下官保靈州境內災民,居有所,疾有醫,來之即安。如若沒能辦到,章回願提頭來見!”
這便是立下軍令狀了。
顧清宴在碼頭揚言“摘了所有人烏紗帽”,的確存了刺激的心思。只可惜,整座靈州官場也就這麼個小吏敢站出來,說一句,不破不立。
誠然,這是一個不甘做小吏的小吏。
此人頭腦聰慧。靈州知州個性溫吞,縱使想不出什麼好方案,也絕沒有膽子招惹本地望族。誰知道他使了什麼法子,知州居然也同意了。
此人世故圓滑。知州懼怕“活閻王”,又有這麼份摺子,必定不敢前來別館。章回既能寫出這份摺子,給他出招避禍想也不難。此舉既讓知州承了情,他也乘東風到了顧清宴這。
此人膽子極大。不懼官威,不畏望族,不惜代價,一顆野心,敢以命搏前程。
這樣的人,正是抖一抖靈州地界的好料。
“明日擺宴,定在百味樓。”
這話一出,章回便知道顧清宴不僅採納方案,且明日將親自到場替他壓陣,當即應道,“多謝寺卿大人。”
顧清宴摩挲著指腹,笑了笑,“應該的。”
願為刀刃,庇護之。
擋我道者……
恆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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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是章回前腳剛走,葉彎彎後腳找了過來。
高月那番話,在她心間留下的印記不可謂不深。
葉彎彎自幼受爹孃影響,拋棄家國大義是萬萬不可能的事。但要她阻止顧延之,可就枉費了他對她一直以來的諸多照拂。左右為難之下,她能想到的解決方法,只有砸錢買糧補足缺口,以圖情義兩全。
誰知……
“我本來想寫信給爹爹。可紀溫閒說,這不是錢就能解決的事。延之哥哥,我們現在該怎麼辦吶?”
依紀溫閒的分析,這件事最大的問題在於有價無市。要知道靈州是最大的魚米之鄉,相比這裡,其他籌糧渠道都只能算是散戶。且不說能不能補足這個缺口,該從何處下手,又如何在不暴露內情不造成市場動亂的情況下籌集,都是難題。
葉彎彎聽得頭禿,見紀溫閒在寫信想辦法,實在坐不住,迫不及待先過來找顧清宴了。她的記憶裡,世間就沒有什麼事能夠難得住他。
顧清宴在她期待的目光中推開案几上的摺子,從一旁食盒裡端出兩隻蝶翼玄紋碟,淡然道,“彆著急,會有辦法的。過來的這般急,還沒怎麼吃東西吧。”
許是受到他氣場的影響,葉彎彎的情緒也漸漸平復下來,不再那麼急躁。覺這會兒肚子還當真有些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