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鑾殿。
少帝偷偷玩著碧眼金蟾,兩條腿在龍案下晃來晃去。往常他這個模樣,定會有臣子接二連三上趕著勸諫,今日下面卻是烏壓壓的官帽,個個頭低得比他還低。
宦官尖細的嗓音刺得腦仁疼,少帝眉頭一皺,不耐煩地捂了捂耳朵,嘴巴翹著。那些個大臣,這會兒怎麼就不能揮戰鬥力,起來叫囂一番呢。
“……夏初,漯河決堤,傾洩千里。所到之處,房田屋舍沖毀,百姓家破人亡。
事後,漯州無一官員上報災情,對內亦是懶政。災民流離失所,食不果腹,蠻橫者行搶砸之事,體弱者離鄉背井。然州界設下關卡,民不得出,時有暴動。
上月初,又一災後暴動,境況慘烈。五萬流民闖關卡,赤手空拳飢腸轆轆,逃離者數不過千,死傷者近萬餘。
上之所書,字字血淚,為吾齊家學子之親歷。吾初聞亦大驚,歷時二月,竟未嘗有擊鼓傳報災情之事。
故率名下學子於承天門,望上達天聽。姜州齊寅敬上。”
宦官念完《漯河決堤之災情呈聖人書》,大殿鴉雀無聲。
氣氛沉重,而壓抑。
過了好一會兒,也沒人出聲。或者說沒人敢第一個出聲。
安王慕容玦收回眼角餘光,抬腳上前,率先打破了靜默,“聖上,關院耄耋之年,還在承天門跪著呢。您看這事……”
“是挺可憐的。”
也不知少帝說的是關敘還是漯州災民,他戳了戳碧玉金蟾的頭,踢皮球的話張嘴就來,“諸位愛卿有何提議?”
少帝嗓音稚嫩,一副渾不關己的散漫,似乎緩解了群臣的緊張,一個個終於敢喘氣了。
“稟聖上,老臣以為當務之急應派欽差前往漯州賑災。人選…老臣推舉禮部尚書。”
老太傅果然是老了,記性都不怎麼好啦,這事讓他去不是送死麼。
禮部尚書煞白著臉出列,“下官一無聲名,二無才幹,當不得如此重任,怕是有負太傅厚愛了。”
“莫謙虛,莫謙虛。如今漯州災情嚴重,安撫民心是重中之重。你素有口才,這個事老夫很看好你哦……”
“……”
他不就是平時嘮叨了點嘛!
禮部尚書欲哭無淚。
為了自個兒的小命,他只有豁出去了。禮部尚書眼睛滴溜溜快看了一圈周圍的同僚,再次作揖道,“太傅說得對,安撫民心一事不可馬虎。水災到這個地步,空口白話只怕收效甚微。漯州官員為何隱瞞災情不報、因何懶政、設關卡暴力鎮壓究竟事實如何,只有將這些查個明白,才是給災民最好的交代,才是真正的安撫民心!所以下官覺得最合適的欽差人選……是刑部尚書。”
人在朝堂立,禍從隊伍來。
刑部尚書耷拉的眼皮一下子睜開,像剛睡醒的猛虎,大步一邁就到了禮部尚書邊上,壓低聲冷哼道,“今兒個膽肥了哈。”
小身板嚇得往後倒退了兩步。禮部尚書緊張地咽咽口水,這不是看兩人有點私交,才敢下套不擔心報復麼。
氣歸氣,刑部尚書倒也順著話給他解了圍,“聖上,禮部尚書說的有道理。但微臣嘴笨,說不了幾句就急起來,也不是安撫災民的合適人選。這事得找個會辦案會說話的人才行……”
虎目掃了掃左右兩排官員,群臣皆是低眼偏頭。
刑部尚書也瞧不上他們,很快鎖定一人,聲如洪鐘,“依微臣拙見,顧寺卿就很合適嘛。口才不錯、辦案靈光、還長著一張容易親近的臉。哎呀媽呀,簡直太合適了。”
顧清宴容易親近……
禮部尚書眼角抽了抽,這個大老粗,一激動飆方言也就算了,說什麼瞎話。那顧閻王長著一張索命臉還差不多。且看著吧,看哪個倒黴蛋會被按著接下這催命的差事。
“臣願前往。”
這聲音……
禮部侍郎抬頭望去,驚得微微張大了嘴。莫說他了,群臣亦是不可置信,紛紛看向緩步出列,走到正中的俊美男子。
顧清宴俯揖手,“臣願前往漯州正視聽,揚我臨啟法度之威。安流民,彰聖上仁政之德。還望聖上恩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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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陽炙人。
守衛都退到了宮牆邊,藉著磚瓦稍稍抵擋熱燥。
再觀承天門下,百姓早沒了人影。只有兩邊的學子,仍在靜跪。
此時宮門拐角出現兩道身影,朝著這邊走來。
慕容亥匆匆趕到齊寅身邊,面帶喜色,“伯父快起來!漯州賑災事宜已經初定了。欽差是顧清宴,本王定會叮囑他好生徹查,替齊家學子報仇,還漯州百姓一片淨土。”
齊寅的目光落在慕容亥身後,顧清宴微微點了點頭。
“多謝靜王特來相告。靜王心繫百姓,是臨啟之福。”
漯州百姓有救了。
姜州學子擦汗的擦汗,捶腿的捶腿,相互扶著起身,拱手嚮慕容亥道謝。
齊寅亦在慕容亥的攙扶下,哆哆嗦嗦站了起來。想到他那陰陽相隔的十一個學生,不禁老淚縱橫。
而另一邊,洛楓書院的學子亦是聽到了這個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