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八點,鎌倉134國道上的車流很多,卡車疾馳而過揚起的塵土會讓人又皺眉又揉眼睛。
從車流中擠出來的尼桑藍鳥中,橘清雪嘆了口氣,神情有些疲憊。
她現在要去接一個人。
還不知道這個人會對自己的生活產生多大的影響,因此心情有些煩躁和忐忑。
藍鳥駛離主道,拐進輔路,視線前方出現一個古色古香大宅。
宅子四周圍著高高的板牆,古式的大門帶有稜角,門牌上用黑色墨跡赫然勾勒出“德川”二字。
橘清雪停好車,來到門前。
等了不到五秒,出來了個二十多歲的女傭,將她請進屋子裡。
坐在沙上的男人,抬起頭來“辛苦橘小姐親自來跑一趟。”
“不累,沒什麼的……”橘清雪禮貌地回答,視線靜靜地看著主人的臉。
這位是當今紀伊德川家家主,看起來快六十歲的樣子,須皆白。
面相雖然老,可那泰然的坐姿依然還能散出威嚴沉著的感覺,這是一種真正有底蘊的舊華族才能自然流露出來的上位者氣質。
但細心的橘清雪卻能現,他深深凹陷的眼睛裡,漂浮著一種由黯然失意與決絕交雜在一起的暗光。
似乎他曾被命運沉重打擊過,又拼命反抗過,但最終還是成為了敗北者。
走投無路之下,他只能選擇拋棄一切,和那可怕的命運來一場玉石俱焚。
“橘小姐,請在這裡簽字。”
德川家主的聲音,把橘清雪的思緒從想象拉回現實。
自己又何曾不是命運的敗北者呢……她嘴角掀起了淡淡,微帶自嘲意味的笑容。
從桌面拿起筆,她跪坐下來,修長的美腿在腰肢的緩壓下勾勒出優美的曲線。那握著筆的指尖,纖秀清麗,膚色宛如剛剝開的嫩蔥般白膩澄澈。
“……在這裡籤麼?”
“是的。簽了後,我名下所有的財產和清顯的撫養權,都將屬於你母親。而你和他之間的契約,也將正式生效。”
“好了。”
橘清雪把筆放下。
然後她優雅地挽起馬尾長,將幾縷散落下來的劉海撥到耳後。
“人就在樓上過道的第二個房間,你把他接回去。”德川家主無力地垂下眼瞼,嗓音像用盡了最後一絲力量那樣低沉,“從今往後,他就姓橘,再也不能回去那個家了……”
他的話明顯有一股恨意。
但他卻完全沒有一絲計謀成功後的喜悅,有的只是疲憊。
橘清雪起身往樓上走去。
紀伊德川家,是德川御三家之一。
1884年,明治維新剛開始不久,《華族令》頒佈,將國民分為皇族、華族、士族、平民四個階級。
末代幕府將軍德川慶喜雖已把權力交回給了天皇,但整個德川氏及其附庸勢力,依然能夠享受最上流華族的待遇。
其中德川將軍家被封為公爵,德川御三家為侯爵,德川御三卿為伯爵。
二戰之後,《華族令》被廢除,日本實施“四民平等”政策。
失去貴族身份的眾華族,都如同逐漸滑落樹梢的月陰,不可避免地走向衰落。
紀伊德川家戰前還是富可敵國的權貴家族,到5o年代就已經負債累累了,家主夫人為了生計還去開了餐館。
這場悄無聲息地上演的“貴族消亡史”中,要說有什麼例外的話,那就只有逆勢崛起,成為財閥型華族的松平氏。
想著想著,橘清雪忽然自嘲地搖了搖頭。
自己這個悽慘的橘氏獨苗,哪還有心思去探究這些事……
來到二樓,她敲了敲房門。
“請進。”
屋內傳出聲音。
嗓音爽朗清晰,既不緊張又不過於輕鬆,是一種只消聽過一次便不易忘記的,堪稱完美的聲音。
橘清雪不禁笑了下。
她有點聲控的傾向。
只是聽了這把聲音,她就在腦海中勾勒出了說話的人的樣貌他有著溫和爽朗的笑容、潔白整齊的牙齒、挺秀端莊的鼻樑……
但有一點點美中不足。
說話的人畢竟還小,嗓音不可避免地還有些稚嫩。
“暫時忽悠他認母親當乾媽吧,反正他還小,好騙……”橘清雪自言自語地推開房門。
乾淨整潔,毫無異味的房間裡,靠窗擺著張書桌,桌上有許多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