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石激起千層浪。
忽然之間,元十三限的呼吸聲粗重起來,如同剛乾完活的水牛。他在哆嗦,控制不住地哆嗦,腦子裡轟隆作響,臉漲的通紅。他想怒斥她是個騙子,專門花言巧語,騙取他的信任。但是,他一生中所有的經驗和閱歷,都無比及時地趕來告訴他,她沒有必要哄騙他。
以前的他,或者還有一些利用價值。這時他走火入魔在先,受制於人在後,功力少說減退了三分之一。內息胡亂衝撞,阻塞穴道,令他時常出現麻痺、麻木的感覺,不知何時才能恢復如初。
她能利用他做什麼?難道是要他平躺在床上,把他連人帶床,抬到太師府門前,控訴蔡京的陰謀詭計嗎?
血色盡褪,他臉上再次浮出淡淡的灰黃,猶如得了黃疸病。他胸膛則類似風箱,出呼呼作響的聲音,顯然正氣急攻心,隨時可能張口吐血。
蘇夜特意等了兩天,給他機會想清楚,給他時間冷靜下來。然而,當年山字經之事影響深遠,乃元十三限最大的心病。別說只有兩天,就算兩年、二十年,他的反應也不會更好。
在眾多前輩高人裡,他氣性獨佔鰲,堪稱絕頂暴躁。這一半出於天性,一半源自功法的影響。幸好他還是個人,不是氣球,否則非當場氣炸不可。
他臉色幾經變幻,張了幾次嘴,恨恨說道“我聽你還在放屁!”
蘇夜笑道“你真不想看我手裡的山字經?”
元十三限稍一猶豫,傲氣險險勝過好奇心,嘶聲道“不想!”
蘇夜不置可否,淡然道“也好。反正啊,你現真正的仇敵不是諸葛小花,而是蔡太師一干人後,立即軟弱如泥,忙不迭地退讓示弱,宣稱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即使報了大仇,也沒太大意思,所以乾脆不報了。”
她冷誚的話語如同尖針,刺痛了元十三限的心。他仍瞪著雙眼,消退的血絲又回來了,把他的眼白染成紅色,好像昨夜沒睡好覺。
他低沉地道“你說這話,是啥意思?”
不知不覺間,他不再質問她,問她說的是真話還是謊言,因為《山字經》經文有假,是最好也最符合邏輯的解釋。
過去他被怒火、嫉妒、悲傷等情緒燒昏了頭,只顧找諸葛復仇,顧不上其他問題。如今,蘇夜的言語聲聲入耳。他不願相信,卻在潛意識裡信了一大半。假如她獻上經書,請他翻閱,那他其實不會拒絕,將一字一句,對照三鞭道人給他的版本,徹底揭開這個謎底。
可氣的是,她絲毫沒有這個打算。她只是坐在那裡,笑盈盈地望著他,柔聲道“沒啥意思,隨便說說而已。對啦,我忘了問你,你年紀都這麼大了,是不是有點想和諸葛講和呢?”
元十三限頓時暴跳如雷,只可惜動彈不得,能暴不能跳。他身子一挺,厲聲道“不可能!”
蘇夜臉色一沉,冷笑道“別這麼鐵口直斷。你來殺我的時候,是何等威風八面,狂傲霸道,也沒想到會站在街上,被人當成耍把戲的猴兒,圍起來看個不停啊!”
她前一秒笑靨生春,後一秒冷若冰霜,對比之強烈,令元十三限心頭微震,生出羞憤交加,又無可奈何的感覺。他既想反唇相譏,又想再問問三鞭道人的事,還想扭過頭去,拒絕繼續交談,猶豫再三,忽聽外面石門軋軋作響,再次被人推開。
沈落雁嫋嫋娜娜走進囚室,見他氣的面如金紙,詫異地掃了他一眼,明眸中大有同情之意。掃完這一眼,她不再理會他,向蘇夜輕聲道“諸葛神侯來了,在水雲齋裡等你。”
蘇夜早知神侯府會有人找上門,卻沒想到是神侯親至,也微覺愕然。然而,沈落雁這句話,與她之前談的話題榫接得嚴絲合縫,簡直像故意為之。元十三限聽在耳中,火起心頭,怒吼道“我絕不會見他!”
他對同門師兄誤會之深,實在難以化解。他居然寧可困在斗室裡,盯著石壁呆,也不願出去會見諸葛先生。而且他正在氣頭上,忘記此時見與不見,不由他本人說了算。
蘇夜尚未回答,沈落雁已嬌笑出聲。
她回頭望著他,嫣然笑道“像你這種不識抬舉的人,落雁還是第一次見到。你老可消消氣吧,須知氣盛傷身,肝臟脾臟無不受害。按落雁的意思,應當斬草除根,以絕後患。龍王願意浪費口舌,你不感激就算了,何必劍拔弩張?這麼看來,你倒不愧為傳說中的高人,深知欺軟怕硬的道理。今日若是太師、丞相坐在這裡,你敢脾氣嗎?”
元十三限怒道“你……”
他受困十二連環塢以來,所見過的重要人物,幾乎都是年輕女子,平時絕不會被他放在眼裡。蘇夜對他冷言冷語,他都受不了,何況再多幾個。可惜他處境堪憂,自己想想,也覺垂頭喪氣,很難再對著她們誇誇其談。
他搜腸刮肚,尋找有力的還擊話語。蘇夜已笑了笑,起身道“我出去會會客人。你不必擔心,即使你想見他,也沒有這種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