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無邪睜開眼睛。
他先看見屋頂,再看見牆壁,最後現自己躺在床上,躺在一間幽暗的小屋裡。
這間屋子大小適中,裡面排滿了用硬質木材搭建起的木架,顯然不是日常起居用的房屋。許多匣子、盒子、小箱子,以及一些玉瓶、瓷瓶、金銀小瓶,整整齊齊地碼放在架子上面,並用草簽標出名字。
他的床鋪十分柔軟,卻像是匆忙放進來的。有人先在屋裡擺了張床,再把他扔到上面,隨他昏睡到自然甦醒。他覺察到身下柔軟的觸感時,也聞到淡淡的草藥氣味。那種泛著清苦的奇異香氣,令人聯想到病人,比方說,蘇夢枕。
然後,他又現,嗅覺之所以如此靈敏,只因視覺受到限制。小屋四壁蕭然,沒有窗,用幾隻油燈燭臺照明。油燈火焰明亮穩定,卻無法與太陽相提並論。火光所及之處,他能夠看清楚,再遠一點,他就得費力去看。
小屋裡明視訊記憶體在通風口,所以他並不覺得憋悶,只覺空氣相當溼潤,猶如雨後的水氣。不問也知道,這地方位於地底,是一間藏在地下的小黑屋。
他喉嚨很痛,骨頭、喉管完好無損,淤血卻尚未化盡。他初醒時思維遲鈍,誤以為這是啞了的表現,心中一凜,下意識出幾聲毫無意義的聲音,確認出聲無礙後,才放下心來。
蘇夜抓著他脖子,把他扔下遇仙樓。他直接暈了過去,再不記得之後生的事。此時他醒來,只覺昏迷前的事情歷歷在目。
他第一擔心蘇夢枕,第二擔心自己,第三……第三當然是蘇夜。她的所作所為,堪稱冷酷無情,傷透了蘇夢枕的心,也讓他莫名悲憤,衝上去自討苦吃。
但現在,他人在哪裡呢?
楊無邪試著挪動一下,見身上全無束縛,亦無人過來約束他的行動,心中大感意外。他趕緊坐起身,翻身下床,一眼看到床鋪附近擺著一盞燈、一盆小小的花。他的衣服疊的整整齊齊,放在同一張小几上,連同他常用的袖中刀。
那盆花並無出奇之處,且因光線不好,辨不清花瓣的真正顏色。他本能地認為,這是一盆湛藍色的小花,花蕊應該是紅色或淺紫色,葉片顏色相當之淺,也許是因為長久未見陽光。
他看了它幾眼,拿起刀,慢慢走向房間出口。等他推開“臥房”的門,才意識到,房屋分內間和外間。他睡在內間,而外間也有架子、臺子、桌子,放著好些工具。
奇怪的是,東西雖多,卻打掃的極為乾淨,近於纖塵不染的地步。可見這個地方本是倉庫,常常使用,後來事出突然,才被臨時當作囚室。
外間的門仍虛掩著,輕輕一推,隨手即開。
倉房之外,竟霍然開朗。用“霍然開朗”形容地底設施,無疑十分奇怪,但外面的確比他想象的寬敞。
通常而言,幫派總舵都會掘出密道,讓幫主、掌門及重要人物在遇險之時,有一條後路可走。然而,這地方不僅是四通八達的通道,也是一座規模有限的地底宅院。
每隔一段距離,旁邊便出現一個房間。房間為數不少,全部房門緊閉,無聲地拒絕外人來訪。通道牆壁上,長明燈隨處可見,從不熄滅,證明此處不會缺少空氣。
他下意識抬頭上望,看著甬道頂的接縫,始終未能找到通氣孔。無論是誰負責修建,水平都十分可觀,交出了一個耗費極大心血的作品。
燈焰依然明亮悅目,讓他不至於陷進令人恐懼的黑暗。不過,那些緊緊閉住的木門,在長明燈照耀下,顯得極其神秘詭異,彷彿門後關著怪物,門一開,便會撲出來吃人似的。
他張望的同時,聽見細微的蟲鳴之聲。因此,至少他可以確認,其中一個房間裡,必然存在會鳴叫的蟲子。越往前走,他鼻端藥氣越濃,清淡中稍微摻雜著辛辣氣味,好像有人把蘿蔔遞到了他鼻子底下。
這裡又詭異又安靜,與地表截然不同,活像天外世界。即使他心中明白,這只是地下密道,與金風細雨樓密道區別不大,仍然產生些許恍惚,感覺進入了一個奇異怪誕的空間,遠離塵世所有喧囂。
附近只有蟲聲,沒有人聲。他定定神,選擇離他最近的一扇門,拉了一下,覺門閂並未搭上,亦不見門上有鎖,遂放心拉開門,走進去。
這個房間與外頭通道不同,放滿了養著苔蘚、菌蕈的木盒子。房中沒有蠟燭,但那一片片苔蘚,出一片片螢火般的清冷微光,剛夠區分光明和黑暗。
藉著這點微光,他看到苔蘚與菌蕈混雜種植。菌蕈五彩斑斕,是一種把顏料打翻,又未即使混合的雜亂彩色。菌蕈不會光,只反射苔蘚的光,讓人覺得它流光溢彩,美麗而危險。
他微覺驚訝,下意識湊近去看,身體剛往前傾,鼻中陡然湧入一股清淡甜香。五色蕈的彩光忽地放大,變為無數旋轉著的彩色光暈,使他昏暈欲睡,瞬間失去力氣,全身都開始軟。
就在這時,他身後伸來一個瓶子。瓶塞已被開啟,讓他得以聞到瓶中藥粉的辛辣之氣。這一聞非同小可,不再是蘿蔔,而是生薑,像是這人把薑片塞進他鼻子,逼著他吸進去似的。
楊無邪全身一震,打了個噴嚏,打在菌子的彩色硬殼上。剎那間,光暈退去,黑暗湧了回來。他猛然回頭,現不知何時,背後多了一個人。
這人是個身量纖瘦的年輕女子,年紀與蘇夜相差不遠。她眼睛很大,很明亮,直直望著他,黑到驚人的地步,眸光深沉寧靜,竟有點像蘇夢枕的眼神。她並不美,容貌最多隻能說清秀,卻具有輕盈沉靜的氣質,不似俗世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