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們完全不知情。準確地說,他們宣稱自己不知情。
這兩人原是江湖知名的殺手,後來轉投迷天盟,被雷損收買。關七失蹤,迷天盟覆滅,兩人索性正式加入六分半堂,成為“高山堂”、“流水堂”堂主。
鄧蒼生練“蒼生刺”,任鬼神練“鬼神劈”,為了這兩門神功,不惜改掉原來的姓名。他們曾經力抗金風細雨樓的“無無天”,遂得到“有法有天”的稱號。
離開迷天盟後,他們不再遵守盟中規矩,不必嚴實遮掩容貌,衣著打扮卻未更改,以前喜歡穿什麼衣物,現在仍然穿在身上。
誰能想到,衣著打扮,連同五官長相,均已失去價值,因為他們兩張臉,正扭曲成誰都認不出的樣子,身體亦像蚯蚓一樣拱起,滿地掙扎翻滾。
他們痛,非常痛,痛到以頭搶地的地步。怎奈疼痛迅消耗了力氣,導致他們往地面猛撞時,皮都沒擦破。
蘇夜坐在他們對面,右手端在胸前,拋著一把棋子。棋子分黑白兩色,共三百六十枚,放在她身畔的小几上。她玩夠了,手指輕彈,兩枚棋子倏地飛出,分別撞中鄧蒼生和任鬼神。
棋子很普通,手法很樸素,力氣好像也很有限。但棋子打中他們,如同一把燒紅了的利刃,氣勁狠狠戳進皮肉之內。痛感起於一處,往四方擴張,良久方息,疼得兩人汗珠滾滾而落。
蘇夜說,蘇公子正在隔壁歇息,無關人等不可大喊大叫,所以繼續封住他們幾處重穴。兩人痛極了,想喊喊不出,憋的滿心焦躁,不僅額角流下冷汗,連鼻涕眼淚也痛了出來,滿臉都是淚水與淚痕。
鄧蒼生翻滾之時,目光數次掠過上方,掠向那張面具。蘇夜始終不動聲色,右腿架在左腿上,向後倚著椅背,態度好整以暇,身形端坐如山。
她本身的條件擺在那裡,再怎麼精通易容術,也很難變成雄偉強壯的大漢。但他一瞧她,便覺看到了比壯漢可怕百倍的人物,在心理作用下,不由自主把她想得龐大了三分。
任鬼神與他交情深厚,武功在伯仲之間,性格亦差不多。他這麼想,任鬼神估計差不多。兩人無法用言語溝通,偶爾撞在一塊兒,傷處更痛,馬上朝相反方向彈開,活像兩個電子。
目睹如此慘劇,蘇夜絕不手軟,反倒陰沉沉笑了幾聲,笑聲裡不乏歡愉。
鄧蒼生眼淚充滿眼眶,使視線一片模糊。有時,他掙扎得太劇烈,淚水流了出去,才勉強看得清楚。如果能說話,他只想大叫冤枉。他兄弟兩個從未得罪過楊無邪,更不知他去了什麼地方。即使雷純、狄飛驚等人另有打算,他倆也真的不知情。
蘇夜冷笑不絕,陡然低聲喝道“不許哭!”
鄧蒼生不想哭,他已不想拒絕她的任何命令。然而,痛到這個樣子,眼淚根本不受他控制,就算拼命忍住,也滔滔不絕地向外湧流。
一枚白棋破空而至,敲中他肩井穴。他肩膀一鬆,全身跟著鬆懈了。劇痛令他痛不欲生,棋子到處,立刻像遇上天敵,忙不迭退走。痛感消失,紛亂的內息重歸丹田。他重新有了力氣,身體亦可自如活動,毫無後遺症狀。
他雙手撐地,喘息不已,現健康無病,便是人生最大樂趣,正惶惶然不知所以然,忽聽蘇夜厲聲道“你有種就跳起來!”
別說跳起拼命,他甚至不敢作出站立的動作。這一刻,他四肢著地,慌張地看一眼任鬼神,想了想又不甘心,向後一坐,變成跪坐自己小腿的姿勢。
如果他眼神能凌厲兇悍些,還可讓她想起他們的過往盛名。但徹底真慌了,目光中毫無殺意。作殺手的人,理應眼光獨到,出手既快又準還狠。他明知對方實力遠勝自己,為何去自取其辱?
他內功確有獨到之處,對周身肌骨的控制也爐火純青。跪坐之後,他想起她方才的低喝,眼淚自動自地收回。若非眼圈周圍紅腫不堪,別人根本看不出他哭過。
蘇夜冷冷道“你說,你們不知道楊無邪的下落?”
“不知道,真不知道,”鄧蒼生惶急地說,“確實不知道,不然我個毒誓,如果我們說過一句假話,以後刀斧加身而死!”
蘇夜嗤笑道“我都難免刀斧加身之厄,何況你們。”
鄧蒼生心下忐忑,盡力作出一副嚴肅認真的表情,“雷損給我們厚禮,雷純待我們如上賓,我們才進了六分半堂。不過……不過,閣下肯定知道,這一點點收買手段,不足讓我們誓死跟隨。”
蘇夜笑道“哦?”
鄧蒼生道“我們知情的話,為啥不說?隱瞞這件事,對我們有啥好處?”
他坐直身體,但見她右掌平攤,忽而接住棋子,忽而連續上拋。九枚棋子翻飛不止,度奇快,組成頗有美感的圖案。她射出棋子折磨他們,同時從旁邊補充新的,無論怎麼拋擲,掌中一直託著九枚。
她左手輕搭座椅扶手,說不出的瀟灑適意,幾乎是自上而下睥睨著他。他對此並不介意,反正,身份總得分個上下高低。蘇夜武功強過他,地位自然比他高了。
事到如今,他突然想“大難臨頭各自飛”。他猛然明白過來,他和任鬼神看見了蘇夢枕,得知他人在神侯府。那麼,這個神秘老人會放過他們嗎?一旦放人離開,豈非把訊息白白送給雷純?
倘若是他鄧蒼生坐在椅上,睥睨俘虜,那他絕不會留下活口。他過去認為,人生在世,必須學會心狠手辣。今日別人準備對他心狠手辣了,他卻萬般不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