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既然這麼說,朕自然會替你辦到。”男人間沒有過多抒情,既然得到對方的首肯,嶽以睦也不多糾纏。
敦堂皺了皺眉,斟酌半晌,問道:“皇上可知道,毓慎的孩子如今寄養在趙家?”
“哦,這個,朕早聽說了。”嶽以睦猜到敦堂擔心,從容解釋:“孫家人的罪名,朕已經赦了,本是要等他們回京,再賜孫家個爵位。不過聽說孫棟夫婦身子很不好了,朕打算讓他們就近去雍州安定下來……至於毓慎的孩子,改回孫朗的名字,朕擇日為毓慎的妹子賜樁婚事,叫她先撫養著。”
敦堂在鬼門關走了一遭,雖被賀雲祺救了回來,身子仍然虛弱。眼下聽到兄弟子孫有了著落,頓時鬆了一口氣,神色也露出疲憊來,“多謝皇上恩典。”
嶽以睦見他這個模樣,自然不多廢話,“你好好休息,朕的江山,還指望你來分朕的擔子。”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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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雲祺年紀大了,連著熬心熬力替敦堂搶回一命,自然沒精神立刻去看靜嘉。問過徒弟那位二小姐一時半刻會不會死,等到徒弟雖然滿臉彆扭,卻又滿口恭敬地答了不會,賀雲祺笑眯眯地擺手,“那等為師休息夠了再議,皇上若著急,叫他另請高明去。”
胡豫中沒法子,原話轉達給了嶽以睦。好在嶽以睦寬容,沒多說什麼,愣是等了足足三日,方等到賀雲祺出山,替靜嘉把脈。
先前胡太醫已將靜嘉在宮中受過的傷,一一報給嶽以睦知曉。嶽以睦聽得悚然,不免問可留下了遺症,胡太醫頗為苦惱地答:“照例說並沒留下,只是臣也不明白,二小姐這回氣火攻心,怎麼會又暈倒。”
嶽以睦臉色微變,是了,氣火攻心……她本來身體無礙,卻是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
胡太醫見皇帝色變,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忙解釋道:“此事賴不得皇上,若是尋常氣血上湧,不該昏睡這麼久,臣業已用過了藥,卻並沒有太大收效。說到底,還是臣醫術不精,需要再跟師父修習。”
因為勸著自己信了胡太醫的這個說辭,嶽以睦便耐著心等賀雲祺來親自問診。
誰知,賀雲祺手才扶上靜嘉腕子不過頃刻,躊躇滿志的神情便淡去了七分。
139和好
嶽以睦兀自心驚,不敢多話,但見賀雲祺神色淡淡地收回手,方急促問道:“怎麼樣?”
賀雲祺搖了搖頭,勉強一笑,“二小姐的病,臣治不好啦,皇上還是早做謀劃吧。”
他自恃才高,連自己都治不好的病,想來便是死路一條。因而賀雲祺也不勸嶽以睦再請旁人來治,只是冷冷撂下這樣一句話,起身就要告辭。
嶽以睦臉色大變,攔在賀雲祺身前,“請您把話和朕說明白了,她不過是一時與朕慪氣,怎麼會病到治不好的地步?如是朕有什麼做得不好的地方,請老太醫直言……或是,朕能為您做點什麼?”
他把姿態擺得極低,更是向賀雲祺深深一揖。
立在賀雲祺身後的胡豫中忙不迭躲避,並不敢受嶽以睦這一禮。而賀雲祺卻是萬分坦然,捻鬚立定,透出幾分思索的神情。
賀雲祺原是三朝老臣,併為魏世宗送了終。世宗生前留了話,叫子孫禮待於這一位絕世名醫,賜其金銀宅邸。先帝遵循父訓,依照賀雲祺自己心願,遣人替他在雍州秦王治下安置,安享晚年。
沒有人知道他後來又回了鄴京,除了嶽以睦。
嶽以睦的私宅與賀雲祺所居之處不遠,他少年時不知賀雲祺身份,只當是個有趣博學的老頭,來往頻頻。後來在宮裡偶然相逢胡豫中,方知曉賀雲祺底細。
兩人忘年之交,彼此欣賞。胡豫中更因欽佩嶽以睦品性,效忠於他。
三人關係,可謂深淵。
此時嶽以睦直言提問,倒並非想以利相誘,只因知曉賀雲祺愛惜聲譽,不肯救毫無把握的人,是以表露心跡,讓賀雲祺知曉自己珍視靜嘉,哪怕唯萬分之一的可能,也要拼力試一試。
賀雲祺出神一陣,淡然道:“世宗若有皇上十之一二的深情就好了。”
言罷,他又搖一搖頭,“不是臣不敢治,是當真沒什麼法子……二小姐先前腦中受傷,大抵是留了淤血在腦中,因而經脈堵塞,方有此症。若想痊癒,除非劈開腦袋,疏通血脈,否則,絕無可能。”
嶽以睦大驚,胡豫中更是臉上血色全無,“師父……”
賀雲祺聽到徒弟相喚,低聲輕嘆,“你雖然學問不精,沒發現這病症,但即便發現,也沒有治好的法子……不必自責。”
嶽以睦只覺腦袋了一團亂麻,越來越脹,直至眼睛一酸,滴出淚來。
帝王失態,委實不該。賀雲祺與胡豫中見狀,對視一眼,便要行禮退下。嶽以睦去在此時回神,開口詢問:“那,朕就什麼都做不了了?”
賀雲祺微微一笑,“那也不是,臣一會兒去開服活血舒經的藥,讓二小姐先勉強喝下,什麼時候醒來,臣在什麼時候來看。這病雖治不好,但一時半刻也要不了命。只要二小姐維持著喝藥,靜心調養,再活上十年二十年,也未可知。”
他這話亦是實話,並非刻意安慰嶽以睦。但嶽以睦聽在耳中,仍覺絕望悽寥,無奈道:“與她廝守一生,我尚且嫌短,十年二十年,又如何算長?”
賀雲祺聞言一怔,竟有些感同身受,鼻翼泛酸。
嶽以睦卻沒看旁人,兀自走到靜嘉床前坐下,擺了擺手,索然道:“你們都退下吧,讓朕和靜嘉單獨待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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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嘉昏睡了整整十日方醒來,彼時,立後大典正緊鑼密鼓地準備著,嶽以睦一切自己做主,讓人詔了姚黃、魏紫、雪桂、綠玉四人進宮,仔細詢問靜嘉喜好,用什麼的溢美之詞來稱讚她,坤寧宮中又該如何佈置……云云所有,俱是耗盡心血,除了朝會務政,嶽以睦的全部精力,幾乎都投到了這件事上。
說起來,若是尋常冊封皇后,自然不會這樣手忙腳亂,但因靜嘉與嶽以睦始終沒有結為夫妻,因以這一次立後,還與新帝大婚扯到了一起。
然而,大魏朝先前的三位君主,俱是登基前便已有嫡妻,沒費這麼大的工夫。到了靜嘉這裡,竟是開了一朝先例。
先例有先例的麻煩,便也有它的好處。一切用度典制,俱以嶽以睦的安排為準,無人敢出來橫加干涉。
嶽以睦考慮到靜嘉身體不好,他雖拿不準靜嘉何日會醒來,但料想一定經不住太多折騰,無關緊要的步驟一切從簡,而用物卻又極盡奢華。
他想把他一切擁有的、最好的,都盡數捧到靜嘉面前。
這是心甘情願等他、愛他的女人,也是他給出承諾的人。
靜嘉醒時,正逢皇后大婚冠服趕工完畢,嶽以睦空對著一件華服發呆,一面想象著靜嘉穿上是什麼模樣,一面又愁思靜嘉何時能親自穿上試試。
四個宮人捧著衣服,見皇帝目不轉睛地盯著,連大氣都不敢喘,只盼什麼時候他才能發一句話……或好或劣,總要有個吩咐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