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嘉稱是,跟著那來邀她的宮娥一起向前院兒去。擷芳殿中,太子與倪子溫、太子妃與邵氏,互相做伴,正是有說有笑。太子頭戴翼善冠,身穿袞龍袍,正在聽倪子溫說什麼,嘴角笑容溫和,靜嘉遠遠瞧著,都如沐春風一般。
太子站的筆管條直,比稍微有些駝背的倪子溫要高出半頭。倪子溫在滔滔不絕地說著話,太子或點頭或微笑,一副運籌帷幄坐定天下的從容氣態,不見他皺一下兒眉頭。
這就是太子啊……靜嘉並非第一次見到他,卻仍然會覺得,這才是太子啊!
所有對太子不好的印象,都僅限於太子本人不在靜嘉的視野範圍的時候才奏效,當靜嘉真的像現在這樣看到太子的時候,她不得不承認,這就是一國儲君的風範,她期待看到他君臨天下。
靜嘉候得宮人通傳完畢,方施施然步入殿中,雖談不上沉穩端莊,但平靜淡定的樣子足以讓上次見了不少靜嘉醜相的太子小吃一驚了。
太子叫起了靜嘉,關切道:“去看過你姐姐了?”
靜嘉沒料到太子會問她話,愣了一秒才反應過來,儘可能縮短句子,簡潔明瞭地回答太子:“是,適才是從衍慶殿來。”
太子點頭,笑著看向邵氏:“倪夫人教女有方,姐姐謹慎守禮,妹妹也出落的……乖巧可愛。”
靜嘉能感受到太子正竭力地找出一個貼合自己的褒義詞來,可惜乖巧可愛這四個字實在太牽強了。靜嘉低著頭悄悄撇嘴,這太子哪哪兒都好,就是不太會說話。
邵氏忙謙虛了兩句,又明裡暗裡地捧了捧太子妃。
太子無意繼續這個偽命題,於是吩咐人擺宴開席。
靜嘉還沒來得及落座,卻見高重保邁過門檻,一擺拂塵,躬身道:“殿下,臨淄郡王與孫伴讀求見。”
35點名
高重保說話時面無表情,太子聽他通稟,倒也未露異色,似是早商量好了一般,當即笑道:“二弟倒是趕得巧,準保是蹭飯的,讓他進來吧,來人,再添兩副碗筷。”
靜嘉心裡說不出什麼滋味兒,在宮裡這種地方還能遇上孫毓慎,該不該說格外有緣呢?
不及她多慮,臨淄郡王和孫毓慎已是一同進了廳中來,向太子行禮:“見過太子殿下。”
倪子溫等人亦是向臨淄郡王補禮,“見過王爺。”
太子起身,虛扶了一把臨淄郡王,“二弟多禮了,這個時辰來,可是有什麼要事?”
靜嘉偷瞄了眼臨淄郡王,他與毓慎都是一身常服,這兩人站在一起,從骨子裡就透出了不受羈絆的氣場,縱是在東宮,臨淄郡王也絲毫沒有半分拘束的樣子。“去拜訪了一趟孫翰林孫大人,他老人家學問雖高,人實在是刻板的緊,聽說皇兄邀了倪大人,正好來請教一番!”
臨淄郡王一邊說一邊朝倪子溫拱手,倪子溫忙還禮:“不敢不敢,王爺抬舉了。”
太子拍了拍臨淄郡王的肩,笑道:“胡說八道,孫翰林的文采,那是父皇都稱讚過的,不然也教不出孫伴讀來。行了,你們既然來了,就一塊用晚膳吧。”
靜嘉總覺得這頓飯透著不對勁兒。臨淄郡王來找太子便就罷了,怎麼還帶著毓慎?況且太子妃還在場呢,太子怎麼都不叫避避嫌?
孫毓慎彷彿也覺得不對,進退兩難,附耳臨淄郡王幾句,像是有告辭之意。誰知臨淄郡王反手握住了毓慎手腕,直接將他拽到了座位上,接著也朝毓慎低聲說了句什麼。
靜嘉正自以為不動聲色地偷窺二人,誰知臨淄郡王和毓慎的目光都突然落到自己身上,靜嘉被嚇得一激靈,下意識地往後縮了下兒。
毓慎擺出了個“你白痴”的表情來,靜嘉氣得瞪了回去,臨淄郡王看著孩子脾性的兩人,搖著頭笑了下,佯咳一聲,提醒兩人注意場合。
靜嘉倒沒什麼,收斂了表情乖乖吃著離自己面前最近的菜,不圖吃飽,把姿態做漂亮就夠了。毓慎卻是大覺羞惱,往日跟在臨淄郡王身邊努力裝的成熟穩重被人一瞬間破了功,難免生出悻悻之意來。
此時倪子溫因受太子之邀的原因,坐在了臨淄郡王上首,與太子挨著,並沒注意到臨淄郡王的表情,反倒是餘光覷見自家女兒眉眼飛揚,當即猜出情狀——大抵是因見了孫毓慎。
倪子溫心情有點複雜。
若在以前,他是力主倪孫兩家結親的,孫翰林走的是中庸路數,將來就是萬年不倒的老牌家族,早早把兩家人綁到一條船上,日後也能多個退路。
但如今孫毓慎成了臨淄郡王的伴讀,這條路就未必行得通了。倪子溫既一邊倒向了太子,太子地位又穩固的不得了,若是再把嫡女嫁給孫毓慎,就好比是往一盆白水裡倒了茶,水質可能沒什麼影響,但看起來畢竟沒有原先清澈。
再加上妻子始終不看好孫家內務,對毓慎這孩子本人也信不過。
倪子溫有點舉棋不定。
一面想著,倪子溫不由得看向了毓慎。太子正和倪子溫說話,也注意到了老師的走神,見他瞥了眼毓慎,便笑道:“師傅既與孫翰林是故交,自然與孫伴讀熟悉吧?”
倪子溫知是被太子察覺,並不掩飾。“回殿下的話,正是。都說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以毓慎之勤奮,興許以後學問上的成就不亞於子梁兄。”
子梁,孫翰林的字。
倪子溫雖未受託於孫翰林,但在這種場合上,也是要為孫毓慎說說好話,給他的前程鋪鋪路的。
太子看了眼孫毓慎,孫毓慎忙謙虛道:“倪大人過獎,毓慎學問比之家父還差得遠。”
“年輕人,既勤且謙,是好事兒。”太子點了點頭,“二弟,你這回可沒看走眼。”
臨淄郡王面上兒連個笑都沒浮,驢唇不對馬嘴地回了句話:“倪大人入宮還帶了令愛?”靜嘉察覺被點名,驚得筷子一抖,這臨淄郡王怎麼這麼關注自己。“二小姐一直在吃木耳啊,怎麼,別的菜不合口?”
“沒、沒啊……”靜嘉見所有人都看向自己,大腦瞬間宕機,沒頭沒腦地接了句話,好在這回反映的快了,立時接了句話圓場,“回王爺的話,是這盤木耳做的格外好吃,靜嘉一時貪嘴,讓您見笑。”
沒等臨淄郡王再說什麼,太子主動出來幫靜嘉化解了尷尬,“來人,給二小姐嚐嚐這盤筍片,還有那邊的蒸魚。二小姐大概是喜素,這兩道菜味道也不錯,清爽不膩。”
一旁的宮娥忙知趣地拿著銀箸小碟兒上前為靜嘉佈菜,靜嘉此時鎮定許多,倒不再怯場,反而落落大方地道:“多謝太子。”
太子頷首,轉向臨淄郡王:“倪良媛思念妹妹,正巧今日倪夫人一同入宮,本王便讓二小姐入宮來看看姐姐。”
“原來如此。”臨淄郡王表情變都沒變,兀自扒拉著盤中一塊兒令人垂涎的排骨。太子卻不再提先前“沒看走眼”的茬兒了。
靜嘉深覺自己被臨淄郡王利用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