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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深宮清秋(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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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兩日,午後忽一騎快馬奔到駙馬府前,一渾身汙塵,滿衣血跡的兵士從馬上滾了下來,踉蹌了兩步身子一晃暈倒在地,趴在臺階上一動不動了。剛巧府內管家出門,乍見一滿身血汙之人倒在門前,禁不住嚇了一跳,吞嚥了一下喉嚨,顫聲叫道“喂,你……你什麼人?”說著用腳輕輕踢了踢這兵士。

這兵士嚶嚀著悶哼一聲,那管家打了個寒噤急向後退,一腳磕在臺階邊上坐倒在地,疼得他齜牙咧嘴,捱了片刻忙爬起身來向府內跑去,到了後院見到瓊嘉公主,說道“公主,不好了,有個人倒在門口了。”瓊嘉公主正自晃神,微抬起頭道“什麼人?”那管家道“是個士兵,還受了傷,你快去看看吧。”瓊嘉公主一聽說是“士兵”登時慌了神了,忙隨著管家快步跑去。

這時府門口已圍了七八名丫鬟僕役,見公主到來紛紛向旁讓出路來。瓊嘉公主俯身叫道“喂,醒醒啊。”那兵士只是不應。瓊嘉公主伸手探他鼻息,見呼吸穩重粗力,顯是疲勞過度暈了過去。忙道“快,把他抬到屋裡去。”四名僕役一起搭手,架胳膊扯腿的抬著他走進府內。一瞥眼間瓊嘉公主依稀辨得這兵士有些臉熟,偏著腦袋凝目深想,猛一驚覺“啊呀”一聲大叫,顫聲道“是他。”眾人一愣。瓊嘉公主急道“快,快救醒他。”僕役們抬著這兵士慌忙走近大廳,將他放在椅上。

幾名丫鬟聽公主吩咐忙前忙後,燒了熱水為他擦拭臉上的塵垢,又端來薑湯喂他喝下。過來片刻這兵士悠然轉醒,一眼望見瓊嘉公主便放聲痛哭,泣不成聲。瓊嘉公主見他如此突地心中砰砰亂跳,驀然生出一股莫名的害怕,冷汗浹背,溼透衣衫。她不敢將心中所想直接問出,怯聲道“你……怎麼會……突然回來,你不是……正隨駙馬出征嗎?”原來這兵士是王伯昭手下的一員偏將,王伯昭曾帶他來過駙馬府,因此瓊嘉公主稍有印象。

只聽這兵士哭道“公主,駙馬他……他戰死了。”周圍的丫鬟僕役具是一呆。瓊嘉公主只覺得腦子“嗡”的一下,耳邊似炸了一個震天響雷,兩眼無神,呆呆的沉默著,眼淚止不住撲簌簌的流下,半晌,輕輕搖著頭道“不會的,不會的,這不可能。”那兵士“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淚流滿面,說道“公主殿下,事已至此已是無可挽回,你請節哀,只怕金兵現在已朝京城殺來,你帶上小郡爺快走吧,大遼……大遼保不住了,我冒死逃回,就是為了給你報信,再不走就來不及了。”瓊嘉公主哭道“怎麼會這樣,前幾日來報還說打了勝仗,怎麼突然就……”那兵士道“本來駙馬大敗金兵,旗開得勝,是大皇子,大皇子陰結金兵私開了城門放他們進入的,駙馬抵敵不過中了梁王的奸計才被射死在陷坑中。”說著又放聲痛哭起來。

瓊嘉公主乍聞是大哥害死了自己相公,怒氣加胸,突覺喉嚨一甜一口鮮血噴出,眼睛一花暈了過去。丫鬟們大驚急叫,救了半天才轉醒過來,問道“天兒呢?還沒回來嗎?”一丫鬟哭道“梅姑姐帶他去玩了,還沒回來。”瓊嘉公主支撐著身子勉力坐起,心痛如絞,說道“我現在要進宮去,等梅姑回來讓她帶天兒到宮裡找我。”那丫鬟道“公主,你現在的身體還進宮做什麼?”瓊嘉公主道“不要多說了,記住我說的話。”那丫鬟不敢再言,唯唯答應。瓊嘉公主起身騎上馬向皇宮奔去。

見了耶律宗元悲從中來又哭了起來,訴說王伯昭遇害之事。耶律宗元也倍感痛心,道“三妹,事到如今該如何是好?”瓊嘉公主於悲痛之際心智不亂,說道“二哥,趁現在金兵還沒到,你快走吧,大遼是保不住了。”耶律宗元道“走?往哪裡走?”瓊嘉公主道“走到哪裡都好,總比在這裡白白等死強。”耶律宗元道“可是……你呢?”瓊嘉公主垂淚道“伯昭已經不在了,我獨自活著也沒什麼意思,你就不用管我了。”耶律宗元還想再說什麼,忽一內侍慌急稟報“皇上,金兵突至已在攻打城門了,這可怎麼辦?”耶律宗元大驚,道“來得這麼快。”出門來看,只見皇宮上下已亂做一團,宮女太監火急火燎,爭相奔走,你搶我奪,扯扯拽拽,大呼“金人來了,金人來了。”耶律宗元道“去,召集諸大臣進宮商量對策。”那內侍哭喪著臉道“皇上,來不及了,那些大臣一見金兵打到一個個早已攜親帶眷逃得無影無蹤了,現在還去哪兒找他們。”

耶律宗元心下大怒,咬牙切齒,怒聲喝道“來人呢?”數十名親衛急急忙忙的擁簇而來,道“皇上,有何吩咐?”耶律宗元指著那些慌急奔走的太監宮女,喝道“殺,都給我殺了。”眾親衛一愣。耶律宗元斥道“還愣著幹什麼?殺呀。”眾親衛道了聲“是”,抽刀上前,逢人便砍。一時間皇宮內哀聲遍野,慘叫連連,直殺得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太監宮女血流成河,橫倒一片。

耶律宗元本是心善仁慈之人,這時聽得金兵攻打京畿甚急,而諸位大臣又聞危潛逃,更令他心煩意亂,本性大失,這些慌亂奔逃的皇宮侍人本是人性使然,面臨大禍爭相逃命也純屬情有可原,但此時在他看來這些人實是罪大惡極的叛徒,亂賊,不殺他們難平心中怒火。

瓊嘉公主看著於心不忍,叫道“二哥,快住手吧,這些人都是無辜的,你怎麼能這樣對他們?”耶律宗元冷哼一聲道“無辜,這裡有無辜的人嗎?平日裡朕高官厚祿的養著他們,大事臨頭了一個個的都離朕而去,他們都是叛賊,反臣。”說著哈哈大笑起來,摘下皇冠擲在地上,胡亂揪扯自己頭,似忽已經瘋癲,指著面前這血肉模糊的慘烈景象咬牙切齒,恨道“殺,都給我殺了,一個不留。”

瓊嘉公主淚流滿面,站在玉階前大聲呼喝“住手,都給我住手,不要再殺了。”耶律宗元倏地圓睜雙目,瞪著瓊嘉公主道“怎麼?你也要背叛朕?信不信朕連你也殺了?”瓊嘉公主傷心欲絕,悲痛哭嚎,跪在地上懇求道“二哥,求求你了,醒醒吧,這不關他們的事。”耶律宗元抬腿一腳踢在瓊嘉公主左肩,喝道“滾開,你這反賊,叛徒。”說著跑到玉階下奪過一名親衛的鋼刀亂揮亂舞著朝瓊嘉公主砍來。

那內侍見他了瘋要殺自己的親妹妹,大驚慌急,一把將他攔腰抱住,叫道“皇上,這是公主啊,是公主。”耶律宗元亂踢亂跳,左掙右脫,大叫“朕殺的就是公主,殺公主,哈哈,哈哈。”瓊嘉公主跪在地上見耶律宗元已是心智大亂,人性全無,不禁心中大慟,放聲嚎哭。耶律宗元見掙不開這內侍,舉著刀豎插下去直透這內侍胸背,臨死之際仍自抱著耶律宗元的腿緊緊不放,叫道“公主,你快走,皇上他瘋了。”說罷氣絕。

耶律宗元一腳踢開這內侍屍身,哇哇大叫,舉刀亂揮,道“金賊,你們膽敢侵犯我大遼,朕絕不饒你們,兒男們,給朕衝,殺盡金狗。”邊喊邊跑,蹦跳著向人群中衝去,舉刀亂砍,不分人面。那些衛兵都是武藝不弱之人,但他是皇上誰也不敢放肆,這樣一來反倒有幾名衛兵死在了他的刀下。

這時,突然一位錦衣華服的女子手拉著兩個五六歲的孩子急跑了過來,見到眼前這凌亂慘烈的景象嚇得花容失色,急向瓊嘉公主跑去,問道“妹妹,這是怎麼了?”瓊嘉公主抹了一把眼淚,身子兀自瑟瑟顫抖,道“嫂子,你怎麼來了?”這女子正是耶律宗元的正宮皇后榮妃娘娘。榮娘娘道“我見宮裡大亂不知出了什麼事就過來看看。”瓊嘉公主道“嫂子,你快帶孩子們走,不要在這兒待。”榮娘娘急道“到底怎麼了?皇上他……他……”瓊嘉公主道“金兵已經打到城下了,就快進城了,你快走吧,帶著孩子們逃得越遠越好。”榮娘娘“啊”了一聲,大瞪著眼睛。兩個人正自一痛一驚,不知何時耶律宗元已跑了上來,大喝一聲舉刀便砍,瓊嘉公主猛然大驚,急忙伸手推了榮娘娘一把,榮娘娘身子一趔“咣噹”撞在門上,耶律宗元這一刀正好砍在她右手邊孩子的頂門,這孩子連哼一聲都沒來及便死在了刀下。

榮娘娘悲痛大驚,伏在孩子身上哭道“你瘋了,這是你兒子呀。”耶律宗元哈哈大笑,甚是得意,道“你這金賊也來找死。”說著揮刀砍去,榮娘娘悶哼一聲也死在了刀下。一旁的小女孩嚇得瑟瑟抖,揉著眼睛嚶嚶哭泣。瓊嘉公主面目冰冷的微抬著頭望著耶律宗元,見他又舉刀砍向自己,忽地秀眉一凝,雙掌推出,耶律宗元的身子直直的倒飛出去,但刀鋒已經落下,正劃在小女孩的脖子上,小女孩倒在瓊嘉公主的懷裡抖了兩抖,叫了聲“姑姑”便閉上了眼睛再不動彈。

瓊嘉公主閉目一聲長嘆,睜開眼來顫抖著手輕輕摸著小女孩的嫩臉。見耶律宗元躺在地上一動不動,腦袋邊流著一灘鮮血,起身走了過去,只見他腦側破了一個老大口子,血流不止。原來瓊嘉公主剛才那一掌將他推出剛好他腦袋撞在了玉階邊的石柱上,瓊嘉公主這一掌是在情勢大急下出,不及思量,力道甚巨,耶律宗元這一撞哪裡還有命在,也是命該如此,怨的了誰呢?

瓊嘉公主抽吸了一下鼻子,抹乾眼淚,衝著那些衛兵喝道“都給我住手。”那些衛兵頓時住了手不敢再繼續殺人,也可說已無人可殺,因為臨近的那些宮女太監幾乎已死絕殆盡。眾親衛愣愣站在當地,只感覺頭也不是,腳也不是,一時不知所措。

瓊嘉公主也未出言責備,擺了擺手道“你們都去吧,該去哪裡去哪裡,只是不要在待在宮裡了。”一侍衛道“公主殿下,這是為何?”瓊嘉公主道“金兵已經打來了,待在皇宮裡只有死路一條。”眾親衛相顧愕然,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瓊嘉公主杏眼圓睜,喝道“還不走?等死嗎?”親衛們聽她呵責打了個激靈,熙熙攘攘的紛紛撤離。

瓊嘉公主抬頭望著天空怔怔出神,回想著這些年來的點點滴滴。呆了片刻,獨自一人坐在玉階上默默垂淚。過了良久,忽聽得有人高聲叫喊“公主,公主,你在哪兒?”“孃親,你在哪兒呢?”正是梅姑和王雲天的聲音。瓊嘉公主緩緩抬起頭來,見梅姑拉著王雲天正往這裡走來。梅姑這時也望見了她,道“天兒快,在哪兒呢?”急向她跑來。見了這滿地的血跡死屍,只嚇得臉色慘白,心驚肉跳,顫聲道“公主,這……這怎麼回事?從進到宮裡一切都不對,大批大批的宮女太監慌慌張張的往外跑,這到底是怎麼了?”說著急的哭了起來。

原來梅姑帶著王雲天回到駙馬府那些僕役丫鬟也不敢詳細跟她說,只說公主讓她帶著天兒進宮,梅姑就照此吩咐急來,走在街上見少有的行人也是慌慌張張,門面店鋪具是關門閉戶,茶肆酒樓皆是上門落鎖,宛是一片蕭索淒涼。進宮以後更是凌亂不堪,這時見到這滿地的死屍更是驚急異常,忽地想到了什麼,道“是不是金人打來了?”

瓊嘉公主身子一顫一顫突然抱著王雲天放聲痛哭,她此時已傷心到了極致,本來已經麻木,但見到兒子又忍不住哭了起來。王雲天嚇得痴了,支支吾吾的說不出話來,只覺得孃親的身子顫抖的厲害,像是傷心至極。

瓊嘉公主在兒子的額頭上狠狠地親了親,說道“梅姑,我求你一件事,你一定要答應我。”梅姑道“你有什麼事儘管說,就是拼上命我也給你辦到。”瓊嘉公主道“我求你帶天兒離開。”梅姑一呆,道“離開?去哪兒?”瓊嘉公主道“去大宋。”梅姑道“大宋?那我們可以一起走啊。”瓊嘉公主怔了片刻,垂淚道“伯昭已經不在了,我要留在這裡,求求你答應我。”說著跪了下來。

梅姑慌忙跪地,哭道“駙馬他……”瓊嘉公主道“現在還有時間,不要多說了,快走。”梅姑哭道“我不,你不走我也不走。”瓊嘉公主道“梅姑,你我情同姐妹,只有將天兒託付給你我才能放心,我求你帶他走,他要是落在金人手裡可就沒命了,他是我和駙馬的希望。”梅姑嚶嚶垂泣,道“公主,我們一起走吧。”王雲天似是明白了什麼,緊緊摟著瓊嘉公主的脖子大哭,道“孃親,我不走,我要和你在一起。”瓊嘉公主道“天兒聽話,孃親等等就會去找你的。”王雲天哭道“孃親騙人?是不是爹爹死了?孃親也要死。”瓊嘉公主倏地止不住又流出淚來,道“孃親不騙人,爹爹沒有死,我和爹爹會一起去找天兒的。”王雲天伸出右手小指,道“打勾勾。”瓊嘉公主苦澀一笑,伸出小指和他勾了勾,道“天兒要聽姑姑的話,知道嗎。”王雲天道“天兒聽話。”瓊嘉公主又緊緊抱著他親了親,側臉貼著他腦袋挨擦了良久,說道“梅姑,拜託你了。”梅姑垂淚道“公主放心,我會當天兒是親生孩子一般的,你多保重。”說罷抱著王雲天灑淚離去。王雲天招著手叫喊“孃親快來啊。”

瓊嘉公主抽抽噎噎,望著二人的背影喃喃聲道“天兒,你一定要平安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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