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在世,怎能不瘋?
任誰只要瘋過一次,皆會徹底沉醉,不可自拔。
那是一種忘乎所以的狀態,只感天上地下唯我獨尊,猶如造物者在俯瞰眾人,似能縱情毀滅。
可惜,天地間容不下猖狂無道,更容不下離經叛道。
所謂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一旦孤立無援,便就會徹底覆滅。
晚霞綢彩,風已醉人。
在這無邊散漫的絢爛前,腮紅悄然遜色,人面更已無光。
不遠處,一青白瓷酒壺獨立石巖之上。
石巖旁是蒼松古柏,凸顯著蒼勁有力的枝幹與遠古的紋路。
灰色的紋路,彷彿世人的前路,起伏、坑窪、皺巴,卻終是蔓延成圓,始點成了終點,終點亦成了始點。
正如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人,來時一無所有,走時也無所保留,亦似在對映著方乾與方展的一生,榮於一人身,亡於一人手。
此刻,枝幹只剩下了灰色,萬念俱灰的灰色;青白瓷酒壺也只剩下了白色,蒼白無力的白色。
待到霞光落盡,灰濛籠罩,枝幹的灰色也會淡去,唯留下了似白非白、似顯非顯的青白瓷酒壺。
酒壺中裝的是‘芙蓉醉’,將‘芙蓉醉’帶到此處的也不是別人,正是冷溶月。
她是智者,也是仁者,更是善者,早已做到了不爭、不責、不評。
她就那般靜靜地看著眼前的孤墳,一座孤墳葬兩人,兩人同源歸一穴。
孤墳無碑,連一塊粗糙的木板都未豎立。
違背了人過留名的習俗,平添不分猜測,也給後人留下了懸疑。
方乾與方展不是英雄,在朱棣那裡大概也算不上真小人。
因為,能成為真小人的人,就必然要先受到別人的重視,但,恐怕朱棣永遠不會去正視他們的死亡。
他們本就是棄子,只是帶著一己私慾在做著最後的掙扎,朱棣雖給了他們一展私慾的機會,卻並沒有給他們想要的榮耀。
——螻蟻,也自是不配得到什麼榮耀。
他們會在夜幕降臨之刻,與埋葬他們的孤墳一同消失,永遠留在無盡的黑暗中,就此無人祭拜,無人懷念。
冷溶月很難去總結方乾與方展的一生。
即便,他們兩人就躺在眼前的孤墳中,她也始終未一語,全程未出一聲。
——人這一生,大概是無錯可言的,就算是有人犯了錯,也會留在歲月長河中,就此淹沒。
不過,冷溶月能站在此處,著實要感謝一個人,一個還在襁褓中的孩子。
這孩子不僅救了冷溶月,也救了‘海棠如舊閣’內的所有人。
整件事情,也要從孩子的聲聲啼哭說起,那是世間最純粹的哭聲,也是這世間最肆無忌憚的哭聲。
若,一個還不會走動的孩子哭了,是必然要尋到孩子的母親的。
對於帶孩子一竅不通的秦樓客,在孩子哭時,只能在故府的庭院中尋找初涵影。
可,在他未尋到初涵影前,就先聽到了‘海棠如舊閣’內的異聲。
閣內本不該有異聲,因為,那是女人祭奠女人的所在,無論是已死去的女人,還是還活著的女子,閣內都只有女人,絕無男人。
女人與女人之間自是不缺少男兒義氣,更會再多上幾分深情厚誼。
所以,當閣內出現男人的聲音後,秦樓客便已意識到了危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