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活著,卻如死人。
有的人死去,卻似活著。
迷失自我,如行屍走肉般活著的人,自然不懂得生命的可貴,亦不明白死人的尊嚴。
有些人生前無作為,死後被封神,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做出了浩氣凜然的舉動,所謂正道的光,也是由種種勇氣與信念匯聚而成。
應蕭索本該是個死人,可他現下卻還活著。
他也並非是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的滋味,上一次感受到死亡時,他還在應天府‘滅影門’(故府)的地牢中,那感受也足以能夠讓他銘記一輩子。
然,越是銘刻在心的感受,又越容易築起心牆,哪怕再體會到點滴相似之處,都會不禁顫抖,滿是暗澹。
不斷的在提心吊膽、擔驚受怕下提醒著自己,絕不能再讓類似的感受出現,亦不允許再讓類似的事情生。
可如今,走在林間小道上的應蕭索,卻有些懷念他身處在地牢中的日子了。
那本是一段不堪回的歲月,也本是明明可以讓他感受到死亡的日子,卻在這一刻全然變成了美好...
他好似錯了,當他從八寶玲瓏船上艱難地爬出來後,就已打破了他原有的一切認知。
這種感覺類似於一種新的領悟,如同一場全新的銳變。
正如情侶之間,之前總認為爭吵、冷戰最痛,等到分離、失去之時,才赫然覺原來錯過一生、錯過一人才最痛。
一個人可以改變另一個人的命運與一生,一件事亦可以改變一個人的認知與心境。
至少,他在應天故府地牢中的那段日子,有蕭未遇始終陪伴著他,他可以為了一碗飯和蕭未遇爭得你死我活;也會因為片刻的憐惜與同情,為蕭未遇剩下一口稀粥與一口水。
那時的他,有著無比堅定的信念,那就是活下去。
無論吃著多麼難以下嚥的飯,也無論受著多大的苦痛,他都只是想要活下去。
因為,只有活下去,有朝一日才能走出地牢,重見天日。
那段日子很煎熬,無法描述的煎熬。
煎熬到從一開始他想要殺死蕭未遇,從而獨享牢房中所供的飯食,只因飯食不但只夠一人吃,且還經常是吃了上頓沒下頓,就好似他們突然被人澹忘了,忘記了還有他們的存在。
可,即便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到最後竟也想要竭盡全力地保下蕭未遇,為其續命了...
因為,那是一段漫長的心路歷程...
也因為,他的內心有著無法訴說的孤獨與恐慌...
信念,在很多時候有多麼堅定,就有多少容易崩塌,他在想要獨活的信念崩塌之際,選擇了共存。
只要他身旁的蕭未遇還活著,他也便就有繼續活下去的勇氣和動力。
這何嘗不是一場相互比較與較量?
就算這比較、這較量,均是虛構出來的敵人,也是無所謂的。
正如,一個人信誓旦旦地下誓言一定要殺掉某個人。
那麼,在某個人還未死之前,這個人便就有絕對的力量好好活下去,且還會想盡一切辦法將某個人給殺死。
無論是如同相互鼓勵地活下去,還是如同相互激勵、鞭策、仇恨地活下去,總能有所期待,心中也總能感受到光的存在...
然,他在八寶玲瓏船中爬動的時候,他的心中不但沒有期待,亦沒有光...
——空蕩蕩、麻木顫抖的內心;毫無知覺、不知所措,只能向前爬著的肢體動作...
沒有生,也沒有死,他已不知道何為生,何為死。
沒有呼吸,亦沒有色彩,只有永遠爬不出去的黑暗...
經歷過八寶玲瓏船上所生的事情後,他自然會覺得之前與蕭未遇在地牢中的時光是美好的,不但美好,且還有著十足的幸福與萬分的幸運...
因為,他和蕭未遇終是走出了地牢,重新回到了陽光下,重新行走在了江湖中...
但,此刻的他,雖然也萬分慶幸地逃出了魔掌,卻對如何一點一點地爬出八寶玲瓏船的過程,毫無印象,那是一段他本能選擇遺忘的記憶。
除此之外,他也感覺到了前所未有過的迷惘,既沒有前路,亦沒有後路,不知今後為何而生,更不知將來怎樣死去。
當然,這世上也沒有人會知道自己將來會以怎樣的方式死去。
但,至少會有當下想要去做的事情,也會有一些生活的憧憬,亦會有著些許夢想。
可,對於現下的他而言,什麼都沒有,一無所有...
他不知要去往何處,但身體的本能,又不允許他在郊野過多停留。
他下意識的想要去一個又偏又遠的小鎮,但沒走多久,他竟又不自覺地朝著應天府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