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是個很膽小的妖怪，強大，可是膽怯。”奼儺開口說著，就好像在講別人的故事“我的身世，跟每個來到這裡的靈魂都要講一遍，那些靈魂都是人類，可惡，狡詐！”
她變得有點激動，抿緊了嘴，唐念念明顯感到周圍變冷了。
“我曾經很喜歡人類，從前，很久以前！我有一群朋友，他們不嫌棄我是妖，我有朋友，有愛人，我曾經很喜歡人間。”海妖的眼神變得有些狂熱，似乎這段回憶在她記憶裡經過了不斷地重複和鈍化，早已不再美好了“可是後來，人類攻打人類，我的村落被毀了！我所有的親人朋友都死了，一個都沒有了。不對，還剩下一個，是我愛的那個人，他的弟弟，他的弟弟還活著。”
她咯咯笑著，顯得有點陰森可怖，那麼冷漠的一個人，提到這段回憶突然就變了，彷彿一瞬間，唐念念從此刻的她身上找到了傳說中那個醜陋海妖的影子。
“我把他當做我唯一的親人，尋找他，卻找不到他。我躲進深山，分裂出另外一個自己保護著弱小的我，我在尋找那個小孩，我想確保他活著，如果他還活著，活得很好，我就可以回到深海，可是，可是我等了好久啊——等了好久，我終於等到了他，我找到他了！”她驟然扭頭盯著唐念念，眼瞳變成了刺目的猩紅『色』，瞳仁變成一條直線，她桀桀笑出聲，『露』出一口尖牙“可是，我也被那些道士找到了，那些臭道士打傷了我！我拼盡了力氣，和他們僵持不下，我不願傷人，躲在了樹下。你知道嗎，你知道嗎？那個孩子啊——那個孩子已經不認識我了，是他向我刺了一刀，就刺在我的胸口上！”
她的目光逐漸狂『亂』，臉上開始浮現青『色』的魚鱗，她怪笑著盯著唐念念“打那以後我就再也不相信人類了，什麼善與惡！是他們自己熱愛戰爭毀了我的家，卻還口口聲聲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人類，自私又虛偽！每一個都一樣！我摒棄了善良，所以開始強大！每個妖都懼怕我，閻王都要讓我三分，因為我鎮守龍息草，誰也撼動不了我的位置，誰也不能！知道嗎，鬼差？你確實是個渺小的靈魂，在我眼裡，你就像一隻螞蟻！就像福貴鎮的村民一樣！我捨棄了善，玩弄他們就像捏死螞蟻！我很開心，我滿意他們懼怕我！”
“我相信你心裡還有善，”唐念念很平靜，雖然心裡怕得要命“你也應該相信善，那個孩子，他可能是因為跟你分離太久沒有認出你。如果每個人都像你想的那樣自私貪婪熱愛戰爭，當初你為什麼會愛上人間，為什麼會有愛人朋友？為什麼有人為了抵抗你作惡寧可犧牲自己，福貴鎮的村民對他而言也是陌生人，為什麼有人又會放了你？因為他們都懂你的苦衷，知道你有你的路啊！”
海妖盯著她，猩紅的眼眸仍然沒有褪去厲『色』“你沒有資格跟我說這些話！你愚蠢的愛著人間，跟我沒有關係，願賭服輸，你要留下來陪我！”
肖凱終於睡著了，坐了幾個小時也真是太累了。白小櫻用那道離魂符使勁一拍，眼見肖凱的靈魂被拍的差點趴在地上。
“師兄！”白小櫻很焦急，按照唐念念最後的託付開口叮囑“你記住，念念如今在蜃樓，你要帶她回來。”
肖凱覺得有點不可思議，他真的睡倒在地上了，睡相有點難看，可是如今他走路格外輕盈，思路也清晰“念念在蜃樓？蜃樓在哪兒？”
白小櫻看著手裡的信“你從水裡下去，你有護體，他們傷不了你，你就說你要見奼儺，要把念念帶回來。”她看了看錶，周圍的虛影越來越多“蜃樓大門馬上就開啟了，你跟著他們進去，事不宜遲！”
肖凱聽說念念在蜃樓，也不管蜃樓在哪兒了，小櫻讓他下水他就下水去，他急忙轉身，幾乎是毫不猶豫的跑向了大海。
“花婆來了！”肖凱剛剛消失不久，幾個壯漢簇擁著花婆疾步而來，杜麗娟跟在後面嚎啕大哭。
林南和白小櫻匆忙轉過身，看見那個一身貝殼卦袍的男人正手拿羅盤，一臉怒氣的盯著她“我掐指算過，兩個孩子的魂就在這裡，你們擺出離魂陣，想必也是有道行的人，你們到底收了孩子的魂有何用處，現在快把孩子交出來！”
“你想說服我，是嗎？”奼儺笑一笑，似乎在頃刻間平復了下來，她恢復了往昔的美麗，眼中卻殺意灼灼“很可惜，我很討厭被說服。如果你不想那麼快去海底受苦，最好別再激怒我。”
唐念念莞爾一笑，垂不語，然而只是須臾，她又抬眼望著奼儺“既然我是你的僕人，你大概也要聽我說話，蜃樓時光寂寞，你總該有興趣聽我講的。”
奼儺輕笑出聲，轉眸看著唐念念“你說。”
“我現在知道，我沒有什麼資格跟你做交易，我孑然一身，沒有任何資本。留在蜃樓也沒什麼不好，我是不滅的靈魂，替閻王做事跟替你做事沒什麼區別，不能成為人，左不過就是這麼走到時光盡頭。”
海妖盯著她，面無表情“不滅的靈魂？”
唐念念側側腦袋，微笑道“是，這大概也和我的故人有關了。”她轉眸望向巨大的帷幕，肖凱已經睡著，白小櫻和林南正在和花婆一行人激烈的爭執“這個法陣，你該不會不認得是誰的手筆。”
海妖轉眼望著螢幕，她的眉頭越皺越緊，眼中閃過一絲凌厲的機鋒“高越！”
“他曾經降服過你，他曾捨命，救了整個與他萍水相逢的鎮民。”唐念念嘴角漾起微笑“蜃樓把守如此森嚴，你如此強大，也能料到不止我一個人覬覦你所鎮守的龍息草。”
海妖出一聲嗤笑“你也明白，誰都不可能從我眼皮底下拿走哪怕一株龍息草。”
唐念念開口正想說話，鯰魚守衛慌慌張張的跑來，看起來是掛了彩，跐溜一下跪在地上“大——大人，外面有個男——男人打來了！”
海妖一咬牙，眸光頃刻間變得猩紅可怖，她似乎震怒，拂袖向前“敢擾『亂』我的宴會，我倒要看看誰這麼大膽！”
唐念念心下如擂鼓，是肖凱——是肖凱嗎？她尾隨海妖疾步而去，握緊了袖中的回魂符，屆時拼死一搏，也要保他平安歸去。
從未想見肖凱這麼能打，大概有驅魔體質，大殿裡已經歪七八扭的倒了十來個鯰魚兵，那些人魚正在用尖利的長矛和他對峙，肖凱臉上也掛了彩，滿臉都是殺氣“把人給我交出來！”人魚衝他呲起尖牙，似乎有些忌憚他，但是隨時都要把他吞下。
“別——”唐念念朝前跑了幾步，擋在了肖凱和人魚之間。
海妖亮起獠牙，桀桀怪笑著“你果然找了援兵，一石二鳥，送上門了，都給我留下吧！”
肖凱記得唐念念信上的的囑託，他皺緊眉頭，對著那個衣著華美的醜陋怪物喊“你還記得我跟你說過什麼嗎？人妖終歸殊途，你也會有你的彼岸。”他對它怒目而視，伸出胳膊把唐念念擋在身後，似乎下一刻就要罵人了。
“……”海妖渾身都炸起的尖刺漸漸收斂了，她盯著肖凱，猩紅的眼眸也褪去了顏『色』，似乎這麼一瞬間，她又變得異常美麗，就像唐念念初見她時那樣。
“是你？”
肖凱愣了一下，他並不認識她，可是……
“嗯。”肖凱也不知道為什麼要這樣回答“大概是我。”他一邊說著，一邊緊緊握住唐念念的手“我來帶念念回去。”
海妖冷笑道“你以為，蜃樓是你想走就走嗎？人類，你曾經放走了我，奼儺不是忘恩負義之輩，我也不想虧欠人類一分一毫。”她嘴角漫起一抹獰笑，伸手指著他們“你和她，一人走，一人留。給你們一點時間，在百鬼宴開始之前，給我一個答案。剩下的那個，”她咧開嘴，『露』出一口尖牙“留下來祭鬼！”
“你走。”肖凱幾乎是毫不猶豫，把唐念念向後拉了拉“讓念念走，我留下來。”
唐念念很意外，也很灼急“不，”她的聲音低沉而急切“如果知道她如此不近人情，我就不會讓你來救我，你快回去。你不知道她的強大，你也不知道祭鬼是什麼意思，是要把一個靈魂活剝了去喂——”
“沒關係。”肖凱面上有種少年不識愁滋味的豁達，他鼓起勇氣擁了擁唐念念“你平安就好，你先脫身，我也會盡力脫身。”
“——不可能。”唐念念握住肖凱的手，突然開始怨怪自己的魯莽，她嚥了咽口水，忍住哽咽“脫不了身的。”
“所以你走。”肖凱不想耽擱，這個答案在他心裡已經很明顯了，他望著海妖，一點也不友好“我們決定了，讓念念走，我留下。”
海妖輕笑出聲“當年的小和尚如今也識得情愛，還真是感人至深。可惜啊，你們遇到的是我。”她臉上笑意更濃“奼儺大人言出必行，既然你開口了，我就放她走，就當報你前世放了我的恩。那麼小和尚，她走，你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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