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祁年沒有出手，到了這一刻，他心下無比糾結，卻仍然沒有出手。
他知道，那個女孩的法力太強了，她一再去而復返，為的一定是取人『性』命，他救得了一次救不了第二次，雖然極度糾結和不忍，可他已經被地府追趕，再也不敢得罪這樣可怕的敵人。
玥玥不知道這一切，她是一個平凡人，只是想穿過馬路去買菜，買些水果送給張伯伯而已，她甚至都沒注意到尾隨她的張祁年，更不可能在此時此刻生出神力躲過這輛向她奔來的貨車。
面對這樣突然的場面，她手裡握著錢，滿臉驚恐的望著那輛衝過來的車，一時間頭腦一片空白。
沒有闖紅燈吧，沒有闖紅燈——
這是她最後的想法，在最危急的時刻，她只能想出這麼些雜『亂』無章的事。
張祁年閉上眼睛背過身，心裡無數次的重複著對不起，他恨自己這樣的冷漠軟弱，但他真的毫無辦法。
一陣急促的剎車聲，張祁年不敢回過頭去，他不敢看到玥玥躺在車輪底下血肉模糊的樣子，他覺得那會讓他比死還難過。
一陣黑霧突然襲來，鋪天蓋地般地籠罩在他的眼前，張祁年神思慌『亂』，對眼前突如其來的一切毫無防備，可是黑霧來得快去得也快，當他重見光明之時，現自己正置身於自己的窩棚裡，他覺得惶然無措，滿腦子都是玥玥面對貨車時孤獨無助的那一幕，可是他改變不了、什麼都改變不了。
突然間一個冷漠低沉的聲音響起，響徹小窩棚的四周，就好像從他的腦海中傳來似的。
“這就是你對這個塵世最後的憐憫嗎？”
這個聲音！
張祁年的心陡然一凜，他記得這個聲音，怎麼可能忘記呢。張祁年轉過身，望著暗處角落裡那個一身黑衣，幾乎與暗處融為一體的人。
“我以為在我分身乏術之時，你會幫我保全那個孩子。”他向他漸漸走近，右眼那道傷疤依舊觸目驚心:“我以為你已經有了足夠的信念保護在這塵世的相熟之人，最後卻還要我出手。是我看錯了人。”
“你……怎麼會在這裡。那個女孩，那個女孩她——”張祁年望著他，開口時喉嚨有些乾澀:“她……死了嗎？”
男人的神情帶著幾分厭倦和倨傲:“何必來問我呢，剛才眼前的一切，你不是都看見了嗎？還是你不忍親眼目睹那樣的場面，那就是你心底僅存的一點善念，嗯？”
張祁年覺得喉頭緊，說不清是後悔還是內疚，還是害怕。他抬起頭，看著那人隱匿在黑暗裡的一雙眼睛:“你……是來捉拿我的嗎？”
問完這句話，轉瞬他又覺得不對，昨天碰到的那個紅衣鬼差如果沒有騙他，那麼他也已經從地府逃脫了。
和自己一樣。
可即便這麼想著，他還是如此問了。
“你是來捉拿我的嗎，炤。”
“捉拿？不，我已不算是鬼差。”
炤的神情很嚴峻，他似乎永遠都是這樣板著臉，一副厭倦一切的樣子，他的五官很硬朗，面上有著觸目驚心的疤痕，不管是乍一看還是仔細看，他都不是一個好說話的人。
也難怪這樣的人會看守湍流隙那樣的地方，而換做從前，張祁年做夢也想不到自己會跟他有這麼許多交集。可是不得不承認，他有幸回到人間是託了炤的福，他是他的恩人。
一直以來，炤在他眼裡都是冷漠古怪的人，他們的交集也實在淺薄，儘管還是有些怕他，但張祁年著實沒有什麼別的辦法，他沒有高深的法力和堅韌的決心，哪怕現在炤要他死，他也沒有任何辦法反抗。
炤略微環顧了他的住處，如果這能被稱之為住處的話，須臾，他帶著幾分鄙夷笑了一聲。
“費盡心力逃出地府，就是為了這樣苟延殘喘下去嗎？”他望著張祁年，眼中有著讓他不容置疑的壓迫感:“為了繼續這樣的生活，選擇了放棄那個孩子。”
張祁年垂下眼眸:“你的本事，我望塵莫及。活著的時候我是畫師，死了以後我還是繼續畫畫，除了這個，我心裡實在沒有別的。一直以來我所求的……無非是想多看看名山大川，只是這樣而已。”
炤揚了揚嘴角，負手在房間裡緩緩踱步，聲音低沉渾厚，就像鼓點打在張祁年心上:“我聞文人雅士得遇知音都有相見恨晚之感，那女孩敬你信你，也頗有惺惺相惜之意。我本以為留你在這裡，你有妖玉在手，會為她略盡綿力，萬不想你未物盡其用，袖手旁觀，冷漠得很。”
“我……”張祁年想到方才大貨車衝向玥玥的一幕仍然覺得唇齒冷，他不敢問炤她是不是得救，他也不敢想:“我不能被鬼差現，我不能再回到那個地方——”
“是啊。”炤徐徐一嘆，面上仍是寒霜般的淡漠:“世人尚且這般冷漠，我如何能要求你去做。可你千辛萬苦逃來這個塵世，想必對它也有些許熱愛，若來一遭是為了遍訪名山大川，那我姑且認為它們便是你所鍾愛。那我問你，若有一天，這一切將會因為一個人的力量而被毀滅殆盡、不復存在，你可願為你所鍾愛施以援手？”
張祁年沉默下來，炤靜默了片刻，輕笑一聲:“你會戰，還是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