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殺了我朋友。
忘川河畔的彼岸花,終年開得鮮豔。河水漫溼了河畔,花兒隔岸相望,恨不得渡水而過。
奈何橋邊總是有無數的鬼徘徊不前,這讓孟婆老奶奶感到頭疼,因此旁邊總是站著維持秩序的陰兵,他們手持長槍,威風凜凜地監督徘徊的鬼。
我曾來過這裡,也曾被追殺過,如今回想,原來那時是到了奈何橋上。
管花田的鬼女是個可憐人,每天舀著忘川河的河水,點點滴滴的澆在花田上,她總是望著河對面嘆息,卻從沒人知道她嘆息是為了什麼?她是個跛子,不愛說話,日夜工作從不停歇。
我也經常來奈何橋徘徊,看著這些不願意離開的人,我心生羨慕。
我對孟婆說“婆婆,給我一碗湯吧。”
她總是看著我,搖搖頭,說“你陽壽未盡。”
“我已經死了。”我笑道,“人都到這了,還說什麼陽壽盡不盡的,你給我一碗湯,喝了我就可以轉世投胎了。”
她低頭看了看陶缸,以老人的固執與不耐煩說道“我這湯水,沒有你的那一碗,你擋住別人了,快走快走。”
“那你給她一碗唄。”我說,指了指澆花的女鬼。
孟婆嘆息著,擺擺手,把我趕走了。
幽都的人冷漠得近乎不近人情,這裡瀰漫著一股淒冷的氣氛,終日只有黃昏般的光照進此地,風景很美,卻了無生氣,陰兵臉無表情各司其職,黑白無常日不見人,十殿閻王更是不知所蹤,地府像個被老爺拋棄的空房子,裡面的人丟得只剩下靈魂。
我還記得那日的情景,大卡車孤單的停在草地上,陽光帶著塵埃落在它身上,方庸他們尋找亞當組織離開的蹤跡,我跟周潔兩人分頭檢查卡車。
我開啟後車門,將車裡的黑暗一掃而光,我看到小時候的朋友,她像一張弓一樣躺在那裡,我走了過去,再她旁邊蹲下,也許冥冥中自有註定,她看著我,突然往我胸口插上一刀。
我原以為這趟旅程該是兇狠的,也許會與雕搏鬥,也許會陷入藍眼睛的追殺,也許會落入敵人的陷阱,在這些可能裡,我們也許會受傷,但不至於失去性命,就像以前一樣。
然而,卻沒想到一帆風順的旅程,會在最後時刻迎來意想不到的結果。我當時應該感到疑惑的,為什麼她會在那裡?這是敵人的車;周潔說是空車,裡面卻有人就應該引起我的猜忌了,炑十墓已經囑咐過我要小心了,我不該靠得那麼近的,更不應該去扶她。
這種戲劇性的變化實在讓人料想不及,如此明顯的陷阱我也中了,說出來還真是笑死人。
她把刀插進我胸口,穿透我的心臟,那瞬間,我感到一陣冰涼,當真的心疼了,滾燙的血液流了出來,把刀都灼燙了。
我的意識是清醒的,她說的話讓我感到意外,而我做的事情卻更加讓我感到驚愕,我冷漠的看著她,拿出早就準備好的槍,對著她的腦袋——砰。
她不過二十來歲,比方庸還小一歲,小時候她一直跟在我身後,我們一塊玩,過家家,掏鳥蛋,偷番薯,她看不見鬼,我卻能,她比我膽子要大,也相信我說的話。
我聽說她十九歲的時候嫁人了,卻不知她有沒有孩子,我並不知道她是否嫁給了方鶴,但她卻是來為他報仇的。
我深信有一天會有人來尋仇,也許是他的父母,也許是他的兄弟,也許是家族裡其他想我死的人,但從沒想過是她,一個嫁人的女人,沒有一點法力,早就與家族不想幹了。
我看著子彈迅的穿過她的頭,在她的額頭留下一點紅,卻在她身後開了花;我看著自己的身體倒下,四周變得黑乎乎的,風一陣陣的吹,炑十墓說的鬼域並沒有出現,我來到地府。
我後悔不已,嚎啕大哭,眼淚卻流不出來,我變成鬼了。
崔珏說她沒有來地府報道,否則他會安排我們見面的,日夜遊神答應我說他們會注意她的,若是在人間遇到,便將她帶回陰間來。
我希望她能轉世投胎,忘記前塵,重新開始,並不再到方家來,但只怕她留念人間,轉而到鬼域去。
來地府已經一個月了,剛來的時候,我把之前允諾過的事情都完成了,喝酒的喝酒,遊逛的遊逛,有時還幫忙開導奈何橋上徘徊的鬼,觀看上刀山下火海炸油鍋的場景,一個月無所事事的過去了,該玩該做的事都完成了,人變得十分空虛。
鬼無法睡覺,白天黑夜都一樣,走很快就失去時間概念,日子像無生命物質般,從死亡那刻起就定死了,時間停止了,再也沒有往前走。
我想念以前的生活,想念每一個有溫度有感情的人,尤其想念冷熱溫度,陽光與風,地府永遠是不變的陰冷,黃昏的太陽掛在天上,不帶一絲溫度的照射大地,一切都是陰邪的冷,連風都冷颼颼的穿身而過,如今這靈魂,抵擋不住任何的物質。
我喜歡坐在屋子前面,看著院子裡的桃花,鍾馗把他的家借我暫住,一座巨大的府邸,只有幾個小鬼當差,家門口種了不少柳樹與桃花,風一吹,桃花不落,柳樹不搖,給人深深的打擊。
只有當鍾馗回來時,院子裡才有一兩絲動靜,鬼與人不同,如今我終於體會到蚩古說的話,鬼的世界,比人類的世界殘酷多了,這就是一個弱肉強食的世界。
偶爾我也去逗逗孟婆,她是我所聽過的神話傳說中唯一一個熟悉且終日從不離開崗位的人,不管她嫌棄還是趕罵我離開,她都不會離開她的陶缸追打我,因此我總是儘可能的去挑逗她。
我想念我以前的生活。
於是我找到崔珏,對他說“我想投胎。”
他翻了翻生死薄,又打量著我,慢慢的把生死薄合上,說“你陽壽未盡。”
“我都已經死了!”我生氣地說,這種對話已經不知上演多少次了,只要我一遇到他,總得問他一問。
“你陽壽未盡。”他依舊頑固地說。
“我知道你們的把戲。”我說,炑十墓曾經跟我講過,我知道他們的手段。
他嘆了口氣,說“你想多了。”
“你要不給我添上一筆,送我走吧。”我央求道。
“有違天理的事我絕不做。”他生氣地說。
“你現在做的就是有違天理的事!”我也生氣了,瞪著他說“我早就已經死了,你卻不讓我投胎,要不你就放我回去!”
“你想回去隨時可以回去。”他盯著我說,他正要趕往大殿,步履匆匆卻被我攔了下來。
我與他一同走,邊走邊說“我想回去。”
他盯著我,說“你想回去自然能回去。”
“我當然想回去。”我生氣地說,他說的是什麼話,我若是不想回去又怎麼會跟他扯這麼多。
“你最好早點回去。”他說。
“你得告訴我怎麼回去啊!”我氣得跺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