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瞭然。
兄長確是喜歡各種營造之事,尤其水利。從前,他就曾經想過要去工部,可父親並不同意,最終讓他去了秘書監。
正說著話,侍從將早膳送來,擺在案上,他頗為自然地在我對面坐下,與我一道用膳。
我對那包袱很是好奇,拿過來開啟來,只見裡頭放著的竟是一套衣裙。
“這是何處來的?”我覺得有些眼熟,問道。
“上次那成衣店裡買的。”他說著,頭也不抬,將碟子裡的小菜拌到粥裡。
我驀地想了起來。
那日我們到那店裡挑選衣裳的時候,我曾對一套衣裙看了好一會。那質料雖並無金貴之處,色澤卻是我喜歡的。可惜我那時要買的是男裝,也沒有餘錢揮霍,只能放棄了。
除了這衣裙之外,我還看到了兩根小銀釵,正是我那時候用來交易衣裳的。不用問,這是他贖回來的。
我詫異地看著他:“你自己去的?”
他仍低頭用膳,似稀鬆平常:“早晨起來去巡視城防,路過時見那店開了,便順便去了。”
心頭似被什麼觸了一下,我張張口,卻又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正在此時,我聽到旁邊傳來瓷器的輕響。
轉頭看去,只見一名侍婢正端著茶水過來,手微微顫著,似乎要行禮,又不知該如何行禮。
侍立的僕婦忙上前來,從她盤中接過茶杯,斥道:“怎毛手毛腳的,驚了聖駕。”
那侍婢嚇得失魂落魄,腳一軟,就要跪在地上。
太上皇道:“別嚇她。”
說罷,他放下筷子,用巾子拭了拭嘴角,看向那侍婢,微微一笑:“朕莫非是食人鬼怪,竟讓卿恐懼如此?”
那侍婢滿面漲紅,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他也不多言,喚來侍衛,道:“這院子裡伺候娘子的一應人等,皆有賞。”
侍衛應下。
眾人又驚又喜,紛紛跪下,叩謝聖恩。
看著僕婢們個個激動地面帶緋紅,眼含春光的模樣,我又想起了杜媞。
明玉說得對,他這樣的人,只消流露出一點點的眷顧,天下眾生便會拜倒在他的石榴褲下。遑論那得到他細心照顧的人?
妖孽。
我冷眼看著,咬一口手裡的酥餅。
——
用過膳之後,太上皇起身離開。
“我在前堂等你。”他對我說。
“知道了。”
他不多言,轉身而去。
到內室更衣時,僕婢們個個面帶笑容,彷彿過年。
“先前只聽人說上皇俊俏,我等出身鄉野,以為世間最俊俏的男子,也不過是廟裡畫的神仙那樣。”一名僕婦感慨道,“今日見了上皇才知曉,竟有比神仙還俊俏的人。”
“可不是。”另一人道,“阿彌陀佛,當真是現下沒見過世面的,上皇露面之時,妾幾乎連魂都要飛了。”
眾人一陣輕笑,又似乎怕我著惱,忙對我道:“娘子這般仙女一般的人品,果然只有上皇這般配得上。天作之合,莫過如此!”
周圍紛紛附和,繼續一頓恭維。
我想,她們大概已經忘了,就在先前,她們還說世間不會有男子比得上我。
那衣裳倒是買得合身。
我換好了,又重新梳了頭髮,僕婢們仍舊似嘴上抹了蜜一般,誇得天上有地上無。
到了堂上,太上皇正看著文書,抬眼時,目光似定了定。
“收拾好了?”他放下文書,“過去吧。”
門前只停了一輛馬車。
我坐上去之後,他也跟著上了來,自然而然地挨著我坐下。
我看著他,片刻道:“這縣中竟如此貧困,連多一輛馬車也勻不出了麼?”
“是我讓他們只備一輛馬車。”他說,“這縣城中的道路有多窄你是知道的,車馬多了,難免招搖過市。你我是到醫館裡去探望李郎中,不是擾民。再說了,李郎中知曉你我關係,在他面前,你我不必執著許多虛禮。”
他說話向來佔盡道理,我不說話。
似乎察覺到了什麼,他轉頭看著我:“你不樂意?”
“並無不樂意。”我淡淡道。
這時,車馬走了起來,碾過官署前坑坑窪窪的石板路,搖搖晃晃。